正文 第10章 大地的憂鬱(4)(1 / 3)

二十世紀中期,美國的田納西州曾投資1.16億美元建一處名叫“特裏哥壩”的水壩,當施工進入關鍵階段時,忽接美國最高法院的通知,令其停工,理由是這兒生活著一種體長不過三英寸的蝸鱸(北美淡水魚,體小,需在淺而湍急的水中產卵)。其後,“瀕危物種委員會”也對該工程加以阻止……眼瞅著這座已具雛形的龐然大物,其時的田納西州長歎道:“這等於給世上最小的魚建造了最大的紀念碑!”

三寸——1.6億,怎樣的懸殊比例,怎樣的不可思議!

這是大地的勝利。

一切取決於人的素質,大地喂養出的人的素質。

一群古樹挫敗了一條現代地鐵線,一尾三寸小魚掀翻了一座超級水壩……我們身邊會發生這等事嗎?

我常常抑製不住地想:如今的北京,假如沒有當年那場大規模的舊城改造,而是像梁思成和林徽因夫婦設計的那樣:完整地保留舊貌,另辟新城……今日北京會是一番什麼氣象?據說,當年梁先生將提案遞呈後,得到了這樣的喝斥:“誰要是反對拆城牆,是黨員就開除他的黨籍!”顯然,問題是不可討論的。正是這種“不可討論”性,使得幾十年來知識者早早養成了沉默的習慣,使我們在和平時期失陷了一座又一座輝煌城池。至今,偌大華夏竟無一座古城是以“城”的建製保護下來的,所謂的古跡,隻是稀稀拉拉的“點”,鋪不成“麵”,構不成“群”。

“拆掉北京一座城樓,就像割掉我一塊肉。扒掉北京一段城牆,就像剝掉我一層皮!”正像徽因墓在中被鐵砣砸得稀爛一樣,梁先生的慘叫又何嚐不是文明之呻吟、知識之哀鳴。

後來我又獲悉:“二戰”即將結束時,身在重慶的梁先生,曾寫信給美軍有關人士,望其轟炸日本本土時,能對奈良和京都兩座古城手下留情……

不知美方是否收到了這封信,更不知這一外國人的請求是否被采納,但我由衷地感到:若沒有梁先生這些人類文化的知音和保姆,我們的世界與生活會破敗成什麼樣子?而他們本人的命運及那些諍言的遭遇,實乃文明的遭遇和知識的命運。

籠文化和望鳥鏡

同胞在其旅行見聞中留下一細節:在歐洲的一些公園,常見一種架在草坪上的望遠鏡,開始不懂,一打聽,方知是為觀鳥而設,它們準確的名字叫“望鳥鏡”,貼上去,遊客能仔細欣賞遠處樹上的一舉一動,對鳥雀卻毫無驚擾……

“望鳥鏡”,一個多麼柔情和詩意的詞兒啊,那距離多麼美,多麼溫暖和恬靜,多麼沁人心脾!

在我們這片土地上,何以沒誕生如此“遙望”的衝動呢?我想起了身邊的另一番景象:花鳥魚蟲市場,寓翁閑叟們的膝下,太極晨練的路邊,隨處可見一種國粹——鳥籠,一盞盞材質優良、工藝精湛的“小號”。

有多少盞這樣的“小號”,便意味著有多少雙翅膀從天空中被裁剪下來,被折疊成椅子,隻能坐,不能飛。

我們發明的是柵欄,是囚牢。我們總喜歡把愛變成虐,把擁有變成占有,把“吻”變成“咬”。

讀過一組故事:在澳洲,為保護某地生態,當局竟不惜斥巨資,在一條高速公路上留出了眾多的橫向路帶,目的是方便動物能像過去一樣自由穿梭……有對誌願者夫婦,為拯救一條被魚網困住的白鯊,竟冒著生命危險,跳下海,親手去解繩扣……在紐約一次火災中,消防員理查?麥托尼解下自己的輸氧器,為一隻被濃煙嗆昏的貓輸氧,以挽救它的生命……一位女科學家,為考察和保護非洲獅,在原始森林中風餐露宿,曆時二十餘年,直至去世……

這和我們那些身穿羚羊毛、大嚼鯊魚翅的饕餮客相比,真有天壤之別。其實這區別,也正是“望鳥鏡”與“鳥籠”的距離。

還有更讓人匪夷所思的,2001年10月6日,一對遊客在武漢森林野生動物園乘車遊覽,嬉戲中,一隻兩歲的小獅子突然將利爪探進車窗,抓傷了她們。20日,動物園向市林業公安處提出申請,要求擊斃這隻闖禍的小畜生。後經當地市民的再三抗議,園方才撤回死刑起訴,改判“無期徒刑”。從此,這隻小獅子將在鐵籠裏孤獨餘生,永不能再和夥伴一起過群居和放養生活。

顯然在萬物之尊的人眼裏,它是有罪的,因為它對人產生了敵意,並製造了傷害。但我不禁要問:到底誰先有罪?誰先侵犯了對方權益?誰先發動了挑釁和攻擊?在動物的道德法庭上,人類難道不已被審判過億萬次了嗎?按自然法和生命平等的理念,此刻,它根本不該出現在人類的車窗前,它的位置應是非洲大草原,這應該是它隨母親散步、和兄弟姊妹玩耍的時刻……

是誰剝奪了其自由和天倫之樂?是誰把它發配到了與人近在咫尺的地方?毀滅其家園,屠殺其父母,剝奪其自由,如今卻喝斥起它的過失來了,公平嗎?

更讓人疑惑的是,有識之士不大聲疾呼要恢複動物的野外生存能力嗎?不正為野獸不野而憂心忡忡、寢食不安嗎?為何現在卻要對一隻偶露崢嶸的小獸怒目相向、睚齜必報?莫非希望獸中王像叭兒狗一樣俯首貼耳?

我替這隻小獅子難過,更為自己的同類悲哀。

生命和平

在同一物種內,一個生命殺害自己的同類,比如一個人殺害另一人,甚至一隻狼咬死另一隻狼——無疑皆被視為犯罪和不道德,哪怕動物間的自相殘殺,也會激起人心理上的強烈厭惡。那麼,不同物類之間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