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1章 茶後吐真言(2 / 2)

徐福家自東廂廊下穿過,瞧見那小院門前安安靜靜連個人影都無,便想繞到後頭去。此時卻見屋中間門上的氈簾一動,一個身著豆青比甲、麵容清麗的人兒自屋內走出。

正是憑瀾居的一等丫鬟青岫。

徐福家的忙堆笑上前,剛要開口,便見青岫打了個禁聲的手勢。

青岫回頭瞧一眼屋子,壓低聲音道:“大小姐歇著,福嬸兒去我屋裏坐罷。”

徐福家的忙隨著青岫去了後頭,路上輕聲關切地問道:

“大小姐此時歇著,可是乏了?姑娘早先吩咐下來,我便立刻遣了人並交代輕重,奈何念心丫頭去了那許久,想來是侯著的人多,她年紀小自然就吃虧些……不知可曾耽誤了大小姐的差事兒?”

青岫一路安靜聽著,聞言看了她一眼,淺淺笑道:“您辦事,向來是妥帖的。”

徐福家的聽不出這話算怎麼個意思,但也知此事多說無益了。

二人到了青岫屋子,門下有兩個小丫頭正翻花繩。青岫打發她二人下去沏茶,招呼徐福家的入內說話。

青岫是大太太身邊四個一等丫鬟之一,為方便照顧大小姐,王氏在北邊倒座裏給她單獨撥了屋子,並兩個使喚丫頭。

徐福家的進屋後隻極快地四下瞟了一圈,便收回目光不再打量。心底暗暗乍舌:都說府裏老太太和太太們身邊的大丫鬟,過得那都是尋常小戶人家正經小姐的日子,如今她方才知曉此話並非誇張!

兩個小丫頭奉來茶點。

如今還不到清明,上的是去年的信陽毛尖。彩釉八角蓮托碟上整整齊齊碼著十二塊形態不一的花色糕點,是錦樓的十二芳和糕。

徐福家的低頭喝了茶,舌尖回味,便覺著應是主子賞下的。抬頭瞧青岫安安靜靜坐在那,也不說旁的,隻客氣招呼她。心思轉了幾個來回,便拿定了主意。

“前陣子廖掌櫃去喬綞,在幾個山西的行商處購了些土特風儀,別的到也罷了,隻那幾壇子老醋聽說是得了大太太誇的,十分地道。塘哥兒這趟隨著廖掌櫃同去,也得了一甕,昨兒便托了升哥兒媳婦送去年嫂子那兒……不是什麼金貴物,但圖個家鄉味兒不是!”

青岫聽了這一番話,眉目便多了幾分暖意。

她娘當初是大太太的陪嫁丫頭,她父親年均原是大老爺身邊的長隨,現如今做著府裏的一等管事。她有個表姑媽,男人是大太太寶同那座陪嫁莊子上的莊頭,二女兒後來嫁了徐福的侄子徐升——因著這層關係,平日裏徐福家的便漸漸往她娘處走得勤起來。

徐福的小兒子徐塘現在濟寧街的糧鋪子裏做夥計,糧鋪子是大太太王氏名下的私產,廖掌櫃孝敬的土儀,大太太事後也讓人送了些給她娘。

但徐福家的能惦記著這件事,畢竟是上了心的。

青岫便溫和笑道:

“勞嬸子掛念,這許多年了,我娘總愛念叨京城的醋不正宗,如今她總能稱心一段時日了罷!”

徐福家的忙笑著附和,又扯了幾句鄰裏鄰居的閑事,便將話頭引到了正題上:

“……去瞧了那丫頭,可憐見的。她自小就能幹,得了機緣入府後,又自添了份伶俐。哪像我那孫女,成日待在家裏,十二歲還跟個孩子似的!”

青岫坐在一旁,嘴邊掛著笑,捧了茶杯在手心磨著。

“也不知靈丫頭那日夜裏犯得什麼渾,雖說打翻了老太太的素海棠不是件小事,但至於駭得她吊脖子麼?誰不知咱府裏老太太、太太們都是一等慈悲的善主!好在命大,人沒事,但到底是不能再留府裏了。平日裏那麼通透的人兒,關鍵時候就犯了糊塗……”

青岫歎氣道:“可不是,糊塗了。”

徐福家的低頭喝了口茶,頓了片刻,才抬頭繼續說道:

“天沒亮就給送出去了,她還躺著不能起身,她娘老子雇了板車自後廚的角門兒拉走的。那扇門兒重,軸柵又有些腐了,開起來極費力,平日裏都是鎖著的。那日連著開了兩次,倒把平婆子給怨的,靈丫頭一家走時沒少聽她刺話兒。”

青岫微訝,看向徐福家的:“兩次?”

“……藍茗醜時,引著二老爺的肩輿出去了。因怕往前頭吵著老太太,便自那扇角門兒走的。平婆子回頭就同我抱怨,說那麼粗一根軸柵,還沒咱府裏的肩輿棍子牢靠,抬著二老爺時雖瞧著都壓彎了,到底也穩穩當當地,哪像那扇破門,合到一半卡住了,差點關不起來,好歹得讓人來修一修。”

青岫眼皮一跳,直直盯著徐福家的,半晌才輕聲道:

“福嬸兒可知自己說的什麼?”

徐福家的也直視青岫,嘴角彎起一抹別具深意的笑:

“我在姑娘這兒吃的是茶又不是酒,豈有青天白日說胡話的道理?”

青岫笑不出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