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已深,霍青坐在懸崖半腰處一塊山岩上,俯視著燈火通明、喧鬧異常的穀中,內心卻感到一片孤寂。剛從生死懸於一線的沙漠中走出,立刻又陷進同樣生死懸於一線的戰亂。這幾天,他忙得身子剛一躺下,就進入深沉的睡眠,沒有一絲閑暇來思考自己的命運。而今天,一句蠻族人無意間說出的話,觸痛了深埋在心底的傷痕。
“你到底是什麼人?你和我們一模一樣!”老匈人的叫聲一直回響在他的耳旁。
我到底是什麼人?既非帝國公民,又是天朝叛逆。有國不能投,有冤不能報,除了自己姓霍,我還知道自己到底是什麼人嗎?“我是天朝戰將。”一句話貌似說得輕鬆,霍青內心卻藏著無限苦楚。我不是天朝戰將,我隻不過是叛臣霍家的孤孽!霍青在心底狂吼。他一拳擂在山石上,尖銳的砂石深深陷進皮膚,滲出絲絲鮮血。但這點肉體上的疼痛比起心中的痛又算得了什麼,有什麼樣的痛楚才能壓製心中的痛!
霍青心中的刺痛愈加難耐。他揪著胸口,卻碰到懷中一件硬硬的物事。這是祖父擲向自己的玉佩,他掏出來攤放在手掌中,凝視著它,眼中熱淚奪眶而出。這是一塊和田玉,細膩溫潤、晶瑩透白、色如羊脂,在月色的照耀下瑩光流溢,正麵雕刻的貔貅張牙舞爪,青光閃耀,仿若活的一般。背麵刻著兩行字:
拓土開疆
國之棟梁
這是先帝高宗賜予祖父的玉佩。那時,霍家由於在平定羌人的叛亂中建立赫赫戰功,再一次登上權勢的顛峰。高宗皇帝陛下命宮中名匠刻此玉佩,親筆題寫了這八個字刻在上麵,以彰顯霍家傑出功績。“赳赳將軍,貔貅絕群。”霍青默念著一篇古碑文。貔貅,是上古戰獸,吞金噬鐵,無堅不摧,為古代賢君底定中原立下汗馬功勞。高宗刻上貔貅,自然是以此獸形容霍家戰功,勉勵霍家為國盡忠。但是,霍家盡忠了,最終卻是滿門盡滅,下場慘絕!
想到此處,霍青冷哼一聲。自古忠良多冤死,奸佞小人盡得意。什麼建功立業,什麼封侯拜將,有什麼意義?什麼盡忠報國,什麼鞠躬盡瘁,全他媽狗屁!
這個才知道幾天的西方帝國和我有什麼幹係?我為什麼要摻和到與已無關的戰爭中來?在這個與已無關的世界裏建功立業又有什麼意義?刹那間,霍青對無意義的征戰殺伐產生無盡的厭倦。為什麼而戰?我在為誰效勞?匈人和帝國誰勝誰負與我何幹?霍青找不到答案。
溫柔的月光灑下,掌中玉佩泛出柔和的光芒。聖人曰,玉有十德,為仁、知、義、禮、樂、忠、信、天、地、德,乃君子的象征。我雖身在異域,但仍然是個天朝人,雖無君可忠、無國可報,但聖人教誨不可違,君子之道不可失。有恩報恩,有仇報仇,亦不失為頂天立地的偉丈夫!
霍青長身而起,眼望東方。天朝故土,或許有一天我會回來,或許某一天決定不再回歸,但那一天,我已經不再是原來的我——一個隻知死忠的將軍,而是為了心中道義而戰的鬥士!
霍青迷茫的心終歸清醒,心情輕鬆下來,從山岩上一躍而下,朝難民人群中走去。
轉過一株大樹,卻見一人倚著樹靜靜地坐著,手中握著一塊潔白的物事,在哪兒出神,神態仿佛剛才的自己一般無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