宴畢之後,我即刻策馬向家中趕去。我害怕時間一長老爺子就會起疑心。我今天去參加集議是背著他去的,倘給他知道了,免不了一通好說。無非是什麼了無新意的“堂堂朝廷正四品與一群商賈之流廝混在一起,我錢德東丟不起這個人。”
才進了園子門,還沒跨進正堂,在堂園中我就看見了被掉在那株大樹上的錢傑。我立時傻了眼,這是怎麼個情況。錢傑此時不是正應該在我的房中假扮成我看書的嗎?
“老侯,快去喊人來,把錢元美給我放下來。快點。”
我急的都快跳起來了。老侯卻慢悠悠的向我遊晃過來,不緊不慢,“少爺,老爺分服了。要吊滿四個時辰。現在時候沒到。”
“我不管時辰到沒到,反正你現在把他給我放下來。不然老子崩了你。”我掏出手槍頂在他的頭上。
錢傑就是習武的底子再好也禁不住吊這麼長時間啊。鐵打的人也吃不住。
“我看誰敢。”我往聲音的來處瞧去,我爹。
“錢元美是朝廷的遊擊將軍,你現在敢動用私刑這麼他,分明是在藐視朝廷。”我怒氣衝衝地說道。
“錢恪誠,”他大吼著我的名字,“乃父不知何為遊擊將軍,但知我錢府有一家奴姓錢名傑。”
“錢老爺。”我也豁出去了,翻臉就翻臉,“藐視朝廷權威,罪當誅之,爾當得起嗎?”
“爾當得起藐視乃父的罪過嗎?”我火大,他比我還火大。還自稱“乃父”。我沒爹,從生下來就沒有。
“哈哈,你是我爹?你憑什麼當我爹?就憑你把我生下來?本大人今天告訴你,本官沒有爹,隻有娘,你去找你的錢盡忠吧。”說完,我掏出一把匕首把繩子割開衝上去接住錢傑,背著他一步一個坎地走出了這座監牢,走向我的官邸。
想想就來氣的緊。他錢德東有什麼資格在我的麵前自稱“乃父”。在我榮歸故裏之前他什麼時候拿我當過他的親生兒子?
啊,有過嗎?
不識得有雲。
我在美利堅窮困潦倒時苦苦支撐我的是我娘每個月省吃儉用給我郵來的九塊銀元。那時,他身在何處?不用問,定是在錢園之中摟著剛剛一歲的錢盡忠安詳天倫之樂呢。恐怕早就忘掉了他還有這麼一個兒子,一個還在吃苦受難被他逼著遠走他鄉的兒子。
可笑居然人人都羨慕我這個二世祖少爺的身份,以為我倚仗我爹就能衣食無憂了。狗屁,統統都是狗屁。我傻啊,要是能衣食無憂的活下去鬼才跑去美利堅吃苦受罪。幸好還是我娘有點本事看過許繼佘的書說,知曉還有留洋這麼一條道路,不然恐怕我就是下一個在街邊乞討的王家少爺。
是,我是少爺不假。但我從這個狗屁不是的大宅院裏得到了什麼?微乎其微,基本上沒有。我今天擁有的一切都是我豁出命去掙回來的。尤其是這座快要發了黴的老宅還害死了我娘。倒是錢德東這個老匹夫假借著我的名號得到了不少的實惠。他得到的蠅頭小利遠勝於他給我的東西。我們之間的利益關係早就已經兩清了,沒有任何的糾葛。
倘若不是二弟盡忠染疾,不治身亡,這個老東西是永遠也不會想起還有我這麼一個兒子的。那時我雖然還沒有這麼大的權勢,但也算得上是個人物了。縱然如此,他都不願意同我有任何的聯係,甚至連一封親筆書寫的家書都沒有。與我到任揚州時他的殷勤大方大相徑庭。到底是商賈之士,給點甜頭就不知天高地厚了。還自大的要命。跟盧紹緒一個樣子,還不如盧紹緒有些遠見。
時至今日居然還敢如此同我講話,真是不要命了。識時務者為俊傑,錢德東連我是誰都不知道還好意思出來混。回維揚後我在錢園暫住不是因為他同我之間有什麼超越官商勾當的關係,隻是我想感受我娘的存在。僅此而已。
我娘當年就是因為他的喜新厭舊吃了多少苦頭。都說是母以子貴,可那裏是這樣子,分明是子以母貴。那小妖精得寵之後,錢盡忠也是備受寵愛。我呢?我呢?我的身份是什麼?尷尬的私生子嗎?處處見不得光。好,那我現在走,帶著錢傑一起走。反正我在這個世上的親人就隻剩下他了。有沒有他錢德東都無所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