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指著案桌上厚厚的一摞賬目,揉了揉眉心,“賬目清楚明白,我與王爺迄今一無所獲。”
文素素看向賬本,對殷知晦他們遇到的困難,並不感到意外。要是能隨便查出紕漏,也不會派親王齊重淵與他前來了。
海稅這一塊利益巨大,牽涉甚廣,他們麵對的,是鐵板一塊的江南道官場。鄭知府與黃通判,他們興許隻沾到了皮毛,被拋出來送死的棋子。
文素素問了兩人的履曆,殷知晦答道:“鄭知府是吉州府人,調任吳州府剛兩年。黃通判同為吉州府人,兩人不同縣,鄭知府到吳州府一年之後,黃通判從茂苑縣知縣升任了通判。黃通判在茂苑縣連做了兩任知縣,比鄭知府對吳州府熟悉。”
這樣看來,鄭知府最早死,緣由就在此了,黃通判比他能得信任。
文素素沉吟了下,問道:“敢問七少爺,這次你們前來江南道辦差,朝廷那邊……聖上要你們查到何種地步?朝廷裏的相爺大官,有多少支持你們?”
殷知晦緊緊盯著文素素,反問道:“文娘子何出此言?”
要是皇帝不全力支持,朝廷重臣在背後添亂,加上鐵板一塊的江南道,這裏就是一個深不可測的坑。
文素素不願被填進去,路引在手,她考慮是否要提早跑路,遠離這團麻煩。
殷知晦瞥了她幾眼,淡淡道:“文娘子,武大財死了,黎氏可以去衙門狀告你殺人。”
這就是威脅了。
文素素神色微凜,她本不怕官司,殷知晦故意提出來,就是在警告她。他的態度,就是唐知縣判案的證據。
殷知晦話鋒一轉,問道:“你可會看賬本?”
文素素對這個世道的記賬方式不熟悉,保守地道:“我得先看看才知道。”
殷知晦拿了本賬本遞過去,見文素素低頭翻起了賬本,語氣也緩和了下來。
“聖上一心要查清江南道海稅這塊頑疾,出行之前,聖上亦交待我們,要謹慎行事,牽一發而動全身。江南道文風鼎盛,從江南道出去的官員眾多,鬧得收不了場,那時隻怕是大齊上下都得亂。朝廷的幾個相爺…..他們的心思,我不敢妄言能猜得透徹。皮之不存毛將焉附,孰輕孰重,他們還是得掂量一二。”
換一張皮依附就是。
殷知晦終究是皇親國戚,對大齊的忠誠毋庸置疑。
文素素嘴上恭敬說是,認真翻看著賬本,心裏卻百轉千回。
牽一發而動全身,要是動蕩得厲害,端看取舍,皇帝會以安穩為上。
齊重淵不是皇帝唯一的兒子,殷知晦這個國公府公子,比起江山社稷,更微不足道了。
除了記賬全部使用文字,文素素先適應了一下,遇到不明白的地方,便開口詢問。
殷知晦很有耐心細致解釋,文素素很快就看完了,弄清楚了大齊收取賦稅的方式。
大齊的布匹出海,收取的賦稅,比銷往大齊本國的要高一成。
大齊有各大行當,糧食有糧食行,花草有花草行。各種布匹麵料屬於布行,紡織作坊,布莊鋪子等都納入布行名下。
出海的布運到碼頭,由苦力扛到船上。苦力每扛一次布,便可領到一根標有海稅記號的木簽一根,憑著木簽去布行領工錢。布行則將木簽彙總,送往衙門。
衙門則根據收到的木簽數,核算收取出海的布匹賦稅。
文素素看明白了,隻要在源頭數據上動手腳,海稅的賬目,自然查不出任何異樣。
隻是要查源頭數據,麵對的便是刀光血影。
殷知晦深深凝視著文素素,肯定地道:“文娘子也看出了不對勁。”
文素素抬眼迎著殷知晦深沉的眼眸,麵不改色,用春秋筆法道:“賬目清楚。”
殷知晦緩緩靠近椅背,手指點著案幾,道:“這幾天王爺去過很多次碼頭,我也去過。文娘子,明早我們一道前去走一趟。”
文素素爽快應了,起身告辭:“我身體不好,熬不住,先回去歇息,明早才有精神陪著七少爺前往。”
殷知晦嘴角微微上揚,道:“旁邊有空置的客院,文娘子無需來回跑,就在客院歇息一晚。我讓人給文娘子備好更換的衣衫,有任何需要,你吩咐山尋詢便是。”
真是狡猾,這是不放心,要防著她溜走不幹了。
文素素說是,殷知晦喚了山詢吩咐了一通,她曲膝告退,走出了屋。
天際星星璀璨,空氣清涼宜人。
文素素垂眸跟著山詢前往客院,腳步輕盈而愉快。
殷知晦聰明過人,如今困在江南道,算是接納了她。
齊重淵貴為親王,誌大才疏。
權勢富貴險中求,機會就在眼前,她當然不會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