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9第三十九章 無(1 / 3)

金掌櫃回到錦繡布莊, 太陽已經西下。

後院一片寂靜,原本他住在這裏,徐七娘子來之後, 他便搬了出去。

金掌櫃喜歡養鳥,以前廊簷下掛著鳥籠, 畫眉嘰嘰喳喳,總是熱鬧得很。

徐七娘子喜靜, 除此之外,金掌櫃不甚清楚她的喜好。他在徐氏做事多年,起初隻是不起眼的夥計,被秦王妃看重, 做了鋪子的管事。

隨著錦繡布莊做大, 遍布大齊, 他到了茂苑的錦繡布莊做掌櫃。

茂苑縣的錦繡布莊,在江南道平平無奇,應當是整個江南道的錦繡布莊,皆平平無奇, 買賣遠比不上其他地方。

金掌櫃表麵恭敬, 心底著實憋著滿腔的不甘不平。徐七娘子在娘家不顯山露水, 後宅婦人而已,一間小打小鬧的繡坊賺了錢, 就取代了他這個跟了徐氏多年的老人。

秦王妃的本事,金掌櫃不敢置喙, 畢竟她是秦王妃。至於徐七娘子, 金掌櫃到底城府深,就先忍辱負重,待她折戟在江南道, 秦王妃也能知曉,並非是他能力不足,是江南道這塊骨頭太難啃!

萬嬤嬤出來將金掌櫃迎了進屋,道:“娘子在算賬,金掌櫃要是不急,且坐著吃茶稍等。”

金掌櫃道:“勞煩嬤嬤去回稟一聲,事關織娘的事情,我得趕緊同娘子回話。”

萬嬤嬤一聽忙道:“娘子早先吩咐了,織娘的事情要即可回話,金掌櫃請進。”

金掌櫃走進熟悉的書房,屋裏的冰鑒吐著涼意,徐七娘子正坐在他慣常坐的紅木圈椅裏,一手翻著賬冊,一手飛快撥動著算盤珠子,再提筆記錄。

那張紅木圈椅,是金掌櫃特意買了木料,請木匠特意做成,心底又酸水直冒。

徐七娘子抬起頭來,對拱手見禮的金掌櫃道:“金掌櫃請坐,無需多禮。織娘的事情如何了,你且說就是,我這邊算賬,你無需管我。”

萬嬤嬤送了茶水進來,退到門口去守著了。金掌櫃不自在地坐在圈椅裏,心道既然你讓我說,那我就不客氣了,端要瞧著你真有那般大的本事,能一心二用。

金掌櫃抿了一口茶,茶太香,他很快放下了茶盞,從進了大雜院說起。

徐七娘子雙手不停忙碌,繼續算著賬,算盤珠子聲音,莫名惹得金掌櫃煩躁不已。

他自認為賬目清楚,且錦繡布莊的賬房,是秦王妃欽點的幾年老賬房,徐七娘子卻要親自算!

金掌櫃不由自主端起茶盞,再吃了口茶。茶香氣在唇齒間縈繞,茉莉薔薇還是桂花,金掌櫃分辨不清,認為香得過了頭,失去了茶本身的雅致。

再次放下茶盞,手難免重了些,茶蓋與茶盞碰撞,清脆的聲音蓋過了算盤珠子的響動,徐七娘子頭都沒抬,巍然不動。

金掌櫃吸了口氣,道:“大雜院裏人比上次去少,我便問了一句......”

徐七娘子終於抬起頭,朝金掌櫃看了過來,她神情肅然,令金掌櫃莫名地感到了一陣慌張,“院子裏的人回答說,織坊複了工,織娘們大多都回了作坊......”

“何時通知了複工?”徐七娘子打斷了金掌櫃的話,問道。

金掌櫃話語一滯,他當時真沒關注這個,含糊著道:“應當不是昨夜,就是今早一大早。”

徐七娘子聲音更冷了幾分,厲聲道:“簽了多少人?”

金掌櫃趕忙道:“幾間大雜院加起來,一共簽了二十三戶人家。”

徐七娘子飛快問道:“織娘二十三人,其餘家人一共幾何?”

屋裏涼爽,金掌櫃的腦門上卻冒出了汗。香茶在嘴裏,變成了無盡的苦澀。

二十三戶人家,二十三個織娘,他們的家人連老帶少,足足有一百零七人。每人五兩身契銀,加上織娘的工錢,購入織機的支出。

這筆買賣,大虧特虧!

金掌櫃支支吾吾,臉色發白,徐七娘子沒繼續追問,深吸了口氣,眼神一片冰冷,向來溫和的聲音,變成了如冰雪般寒浸浸。

“金掌櫃,你是徐氏的老人,王妃一向善待老人,我也尊著你,想你做了這麼多年的掌櫃,你前去大雜院之時,就未多提醒。”

金掌櫃坐立難安起來,雙手搭在椅子扶手上,想要辯解幾句,卻不知從何開口。

徐七娘子道:“你在得知織坊複工時,就該差人來跟我回話。你卻拖到了現在!”

金掌櫃呐呐道:“不過大半日辰光而已,我想著先將留下的織娘過了契,夜長夢多,以防他們又變了掛。”

徐七娘子緊緊盯著他,道:“如果我是徐氏兒郎,金掌櫃便會以為,我隻是徐氏不成器的子孫。我是婦人。因為我姓徐,金掌櫃對我的輕視,就多了一層,不成器上,加了無知婦人。”

金掌櫃冷汗淋漓,他沒曾想到徐七娘子這般直接,直感到口幹舌燥,呐呐解釋:“我沒有,我沒......”

徐七娘子靠在椅背裏,她隻是在陳述,並非疑問。

“你看到我在算賬,以為我懷疑你賬目不清楚。金掌櫃,王妃曾言,哪怕折一兩銀子,也是折本。哪怕賺十個大錢,也是賺錢。不計投入,不計本錢,隻要賺錢!”

徐七娘子突然拔高了聲音,俯身過來,將賬目朝金掌櫃麵前一扔,“王妃不缺銀子,王妃的銀子,不怕花出去,卻怕折本!”

賬目攤在金掌櫃麵前,他下意識看去,眼珠不由得逐漸瞪大。

賬目上的數額,直令他腦子嗡嗡,心跳飛快。

秦王妃如此大的手筆,意在整個江南道的紡織行當。

徐氏由秦王妃當家做主之後,她曾立過一條家規:忌撈偏門。

當年秦王妃父親徐誌徵當家時,挪用過紡織作坊的銀子去放印子錢,倒並非為了中飽私囊,是因著織坊虧損厲害,銀子挪不開。

印子錢得利高,徐誌徵便試圖賺些銀子回來填補虧空。可憐徐誌徵才疏學淺,又剛愎自用,身邊不懷好意之人奉承著他,最後連本帶利都折了進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