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你睡過的第七百三十二口棺材了。”白清明歎口氣,“儀式未完成,我還有辦法救你。”
“給一百個死人暖棺,我就能進無垠地獄見到伽蠻,這是我一直期望的,白老板為何總說要救我?”畫師輕笑,“白老板幫我完成這個儀式,就是救了我了。”
“先生不知道無垠地獄是什麼地方,說不定伽蠻早就魂飛魄散了,就算你去了無垠地獄找到她,她也不認識你了,她是魔,除了吃魂魄填飽肚子,什麼都不會了。”
畫師靜靜地看著頭頂的白清明,突然笑了:“白老板沒有愛過什麼人吧?”
白清明側頭想了想,不知怎麼回答。
“老板肯定沒愛過吧。”畫師坐起來摘掉麵巾,滿臉都是溫吞的笑意,“老板想不想聽我跟伽蠻的故事?”
屋內燭光如豆,白清明出去端了兩杯香茶,斜斜靠在椅子上,今夜,好像要落雨了。
畫師自出生就肺不好,從小就是個藥罐子,整日咳個不停。醫者讓他用紗巾蒙麵,隻怕深秋吸了花粉,後來便養成了習慣。別人隻當他長得太好,一雙美目就足以傾城,所以才要蒙麵。那個小奴隸揭了他的麵巾,看了他的真麵目,沒淹死也就算了,竟然膽大包天的在外麵到處說:先生怪不得要帶著麵巾呢,原來是長得有礙觀瞻。
府上廚房的少女們碎了一地的玲瓏心,荷包也不繡了,眉也不描了,見了先生腿肚子也不哆嗦了。
畫師知道後,硬生生地咬壞了兩杆畫筆,終於把那個叫伽蠻的丫頭叫到房裏,咬牙切齒的問:“既然說我長得醜,那為何要看著我的臉流口水?”
伽蠻淡淡地說:“先生長得好看,所以伽蠻才流口水。不過先生把伽蠻踢倒水裏,實在不是君子所為,所以麵目可憎,這不是有礙觀瞻麼?”
從來別人見了他隻撿好聽的說,奉承話永遠都不嫌多。猛然聽一個家奴說出這麼大逆不道的話,畫師氣得幾乎要跳腳。可是伽蠻小姑娘歪著頭,一點都不怕他,唇角還不輕不重地彎著。紫國律法中有一條便是不得無故虐待家奴,伽蠻的行為頂多是掌嘴,再重了傳出去也是惹麻煩。
小家奴次日就頂著一張姹紫嫣紅的小臉在後花園修樹枝,還哼著小曲,挺悠閑。畫師見她像吃了賞賜似的,不自覺地好笑:“你今天臉色很不錯啊,往紫星樹下一站,不知道的還以為開了滿臉花兒呢。”
伽蠻做了個萬福,禮數一點兒都挑剔不出毛病,嘴巴上卻不鹹不淡:“先生教訓得是,聖人說自古唯女子與小人難養也,這府上女子成群,小人卻隻有一個。怪不得別人說寧得罪君子,不得罪小人,伽蠻可真是受教了。”
這小家奴嘴巴壞,黑白分明的眼睛沒有半分懼意。畫師望著那雙眼睛,被罵成小人卻奇怪的沒生出半分怒氣。隻覺得整個人仿佛都陷入那雙不染塵世的眸子裏。這次他沒有再讓惡奴掌她嘴,而是拂袖而去。
那天以後畫師就開始留意這個叫伽蠻的小家奴,自從得罪了主子,廚房也不肯再要她。大執事派她去馬棚做事,那裏又髒又臭,她卻很悠然自得,把幾十匹馬伺候得幹幹淨淨。甚至她連睡覺也不回下人房,在稻草上一躺,跟幾匹剛出生的小馬擠在一起,睡得香甜又滿足。
畫師不知道她每天在高興什麼,荊釵布裙,粗茶淡飯,還每日都笑著。
那笑容還真礙眼。
主子覺得礙眼的東西,忠心耿耿的家奴也覺得礙眼。伽蠻的日子非常不好過,經常找不到鞋子,或者吃壞肚子,再或者莫名其妙從天而降一盆冷水。畫師看得興致勃勃,本以為她何時就撐不住了。可是伽蠻每天光著腳在茅廁裏哼歌時,他真的想不出更好的辦法。
他為什麼總會跟她過不去呢?
畫師自己也不明白,大概是因為她太快樂,一個窮到賣身為奴的人怎麼可以有那種最本真單純的快樂呢?
“白老板,我便是那時開始喜歡她的,可是那時我年輕氣盛,怎麼都不肯承認。因為伽蠻是個身份低賤的家奴,怎麼可能喜歡她呢?”
畫師回過神,見白清明靠在椅子上,閉著眼,竟然睡著了。
他不禁啞然,道了句好睡,躺下合上棺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