昏沉醉客舍夜闌時
屋子裏麵沉寂了幾分鍾,在沉寂的時候,餘鶴鳴覺得有一種輕微的脂粉香氣,襲入鼻端,不由得心中微微蕩漾起來。劍花將臉貼到他胸前,對那鑰匙上表鏈,又仔細看了看。餘鶴鳴用一隻手搭在她的肩膀上,頭向下一低。劍花以為他知覺了什麼,心中倒是一驚,索性將頭向她懷裏擠了一擠。餘鶴鳴拿起她一隻手,放到鼻子上聞了一聞,笑問道:“舒小姐,我有一件事,想要求你,不知道你能不能答應?”劍花望了他笑道:“你說吧。隻要不讓我為難的事情,我一定可以答應。你是絕頂聰明的人,當然也不會讓我為難。”餘鶴鳴用手輕輕在她肩上拍了幾下笑道:“你真聰明,先不用我說什麼,把話就封上門了。其實我也沒有什麼奢望,不過我想在今晚散戲之後,和你暢談一番。”劍花笑道:“嗬喲!散戲之後,還要暢談,那會遲到什麼時候去,我家慈恐怕有些不願意。”餘鶴鳴道:“也不怎麼晚,若是跳舞去,不到天亮不能回來,又當怎辦呢?”劍花笑道:“俗言道得好,眼不見為淨,真是老太太不看見,回來說兩句好話,也就遮蓋過去了。我們在家裏盡管坐著談話,老太太豈能一點不管?”餘鶴鳴笑道:“要眼不見為淨,那很容易,散戲之後,我在敝寓,恭候台光。
”劍花皺著眉想了一想道:“不大方便吧。”餘鶴鳴道:“有什麼不方便?我那地方,說熱鬧就熱鬧,說冷靜就冷靜,我若不讓人闖進屋子來,誰也不敢來。”劍花搖搖頭道:“我倒是不怕人。”餘鶴鳴道:“卻又來,既是不怕人,有什麼去不得的。”劍花微笑道:“但是我怕你。”餘鶴鳴道:“你怕我做什麼?我又不是豺狼虎豹會吃人。”劍花道:“你不會吃人。”說著這話,眼睛瞅著他,隻管向他微微地笑著。餘鶴鳴笑道:“你不要疑心了,來吧,我今天晚上等你,你若是不來,我就會急死的。”劍花笑道:“何至於此呢?”餘鶴鳴道:“當然是這樣的,不過你不明白男子所處的環境。”劍花坐了起來,望著他的臉道:“這話我更不懂了,這與環境兩個字,又有什麼關係?”餘鶴鳴臉上紅著笑道:“我瞎說了。不過我想你前去,卻是事實,你要不去,恐怕我明天登不了台。”劍花道:“那為什麼?”餘鶴鳴道:“今天晚上,我要是一宿睡不著覺,明天有個不害病的嗎?若是害了病,有個不請假的嗎?”劍花點了點頭道:“到於今,我總算相信唱戲的人格外地會說話。”餘鶴鳴笑道:“無論怎樣地會說話,到了你麵前,話也沒有了。
哈哈!”說笑著,又伸了手,不住地拍她的肩膀。劍花心裏高興極了,表麵上半推半就的,隻是傻笑。餘鶴鳴道:“你再就不用推辭了,我回去吩咐廚子好好預備一點吃的迎接嘉賓。”說時,站了起來,依然不住地拍著劍花的肩膀。劍花隻好點點頭,低聲答道:“你一定要我去,我也不便一定拒絕。倒是你不必和我預備什麼東西,我坐一會兒就走。”餘鶴鳴伸手和她握了一握,笑道:“那就是晚上見吧。”笑嘻嘻地去了。劍花也是笑嘻嘻地送他出了屋子門,站在廊簷台階上,向他的後影放著笑臉,預備他不時回過頭來,卻可以看到本人的笑容。直等餘鶴鳴走出大門,上了汽車,隔著玻璃窗還點了個頭,然後才回轉身來。但是她掉轉身來之後,那笑容怎樣也維持不住,三腳兩步跑回屋子去,伏在沙發椅子靠背上,嗚嗚地就哭了起來。她自己哭著,並不覺得怎樣,把旁邊一個倒茶的女仆,倒十分驚異起來。
剛才小姐和餘老板坐在一處說話,是那樣歡天喜地的,餘老板一走,就如此大哭,難道是舍不得人家走嗎?這就想勸兩句,也不知道如何去勸好,隻是問道:“小姐,你這是怎麼樣了,你這是怎麼樣了?”劍花這種委屈的心事,怎能對一個無知識的女仆去說,隻是搖搖頭,依然繼續地向下哭,女仆莫名其妙,便跑上樓去告訴舒老太太。老太太聽說,心裏大吃一驚,心想,莫非我們小姐計劃的事,已經失敗了。匆匆地走下樓來,見劍花已是坐在那裏,用手絹不住地擦著眼淚。舒太太站在她麵前,望了她的臉道:“你又是什麼事,隻管鬧脾氣?”劍花歎了一口氣道:“我這犧牲大了。你瞧,國雄這書呆子,和我認起真來,拿戒指還了我了。這樣下去……”她說著話,見女仆站在身邊,就對老太太丟了一個眼色,再道,“他是不會和我再好的。我並不是舍不得他,我覺得他這個人做事太絕情,不由我不傷心。其實一個大姑娘別什麼事可以為難,找丈夫有什麼為難,我這時候說一個嫁字,恐怕有幾十人搶著要娶我呢。我不嫁別人,我偏要嫁餘鶴鳴,活活把他氣死,看他什麼法子對付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