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23章 巷戰之夜:事變之前夜(1 / 3)

報紙上所載的消息,和老百姓口裏所傳的消息,往往是兩樣的。這幾日天津報紙上所載的,還是和平未曾絕望,而且隱隱約約之間,說到日本方麵所提的條件,天津當局,可以完全接受。競存將報看完了,心裏頭似乎得著一些安慰,又似乎得著一些煩惱,放下報,銜了一根煙卷在嘴裏,不免在屋子裏來回走了幾個轉轉。小馬站在門外頭,伸頭向裏麵望了好幾次,問道:“張先生,東西收拾得差不離了,我們就搬上英國地去嗎?”競存笑道:“你比我還急,咱們空著肚子就搬家嗎?”小馬走近了一步,瞪了兩眼,向競存望著,低聲道:“聽說日本兵,今天駕了四五輛鐵甲車,還有兩輛坦克車,耀武揚威地,一大早就在市政府門前擺著隊伍,那情形,恨不得一下就衝進市政府去。大街上的老百姓駭著亂跑,恐怕今天有事。”競存道:“沒事幹,你就到胡同口上去站著,聽了那些洋車夫的謊言,到家裏來,就自己嚇著自己。”小馬道:“有人瞧見的,並不是謊言。現在日本人印著許多小太陽旗子,一毛錢一麵,滿街賣,說是拿了這旗子在手上,碰到日本兵可以講交情。

剛才我在胡同口上,親自瞧見有人拿著,你瞧,中國巡警看到,隻當沒事,簡直當漢奸的都公開起來了,這還了得!”競存也沒理會他的話,徑直地就走上大街去。果然地,隻一夜的工夫,河北街上,又變得嚴重了許多,每個巡警崗位上,都加了雙崗,五馬路斜拐彎遙對了車站的所在,沙包堆得又高又寬。在街上走路的,沒一個邁著安閑步子的。人力車,馬車,大車,不斷地拖著行李向租界上或到鄉下去。競存站在街邊樹下很出神地看了一會。恰有一個巡邏警士,由麵前經過。彼此是胡同口上常見麵的人,他先點了一點頭,走近來,低聲道:“張先生,你還在這兒啦?”競存皺了眉道:“我們苦於不知道真消息,今天市麵上……”巡警道:“自然嚴重多啦。可是上麵一道兩道的命令傳下來,總叫弟兄們別亂動。”競存道:“你打算怎麼樣?”巡警道:“不管上頭的命令怎樣,我們決計不投降。唉!天津恐怕要變成九·一八的沈陽,用不著打就完了。”他說完,忽然走了。競存一時的情感緊張,仿佛也抑製不了自己。

覺得光是鎮定,那是無濟於事的,他轉了一轉念,到三點鍾的時候,便把細軟東西,完全都搬到法租界去藏起來。租界上的消息,和內地完全兩樣,不是說中央軍已到了楊柳青,就是北平要關起四城來捕捉日本人,雖然消息是樂觀的,然而同時表示了戰禍已迫在眉睫。競存為了好奇心,特意由英界跑上法界,再前進到日本租界不遠的梨棧去。這裏情形果然是兩樣,那極熱鬧的十字街口,隻有很稀少的人走路。法國兵,安南兵,全副武裝,十個八個的,排班在路邊站著。緊接日租界的邊境,沙包堆得人樣高,在外麵密層層地掛著鐵網絲。中國便衣偵探,不時地在街上攔住了行人,伸著兩手在人肋下撫摸,隔著沙包遠遠地看那日租界旭街,兩邊夾立著的樓房,沒有人出入,也沒有了布質的布招,中間馬路上,更沒有一輛車子走過。偶然地,有一輛坦克車在馬路橫角衝出來,車前麵伸出來那小鋼炮的腦袋左右晃動。競存一麵看,一麵想,覺得這事情真不妥,隻得匆匆地趕回家去。一腳踏進河北地段,那情形更是不同。除了每個崗位上站著三五個巡警,街心上簡直沒有人。

上午還有不斷的車子,拖著行李,現在連這一種點綴也沒有了。走到自己家門口,有一大部分人家,是大門緊閉,上麵釘著橫木條。有幾處門戶洞開的,卻又在外麵看到他們院子裏滿地堆著大小包件,卻沒有一個人。倒是那住小家的,還沒有多大的變動,在屋牆轉角的所在,兩三個人站在一處,喁喁地談話。看見人來,他們又悄悄散開了。胡同口上,向來是停著幾輛人力車的,這時隻有兩輛車子,相對地停著,倒有四五個車夫,站在車子邊,七言八語地談話。看到競存過來,有個叫快嘴劉的,伸著尖下巴頦,向他笑道:“張先生,英國地回來,還是法國地回來?”競存笑道:“你就準知道我上租界來著嗎?我臉上也沒有貼著到租界上去的護照。”快嘴劉道:“我們這窮小子窮命一條,算事嗎。你們當先生的人,還不早早兒地在外國地安家。”競存也隻笑笑,沒有說什麼。在這些車夫背後,站著一個人,身穿白府綢的短褂子,手裏拿了一把長柄白折扇,有一下沒有一下地扇著,那短褂子的出手,長過了手脈,在每次搖扇子之時,可以看到他的袖子,也微微地拂上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