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晚,我要睡到院子裏,可他怎麼也不同意,我弄不清楚為什麼,後來我才明白,他還為我白天摸棺材板的事耿耿於懷呢。那晚,我在大炕上翻跟頭,折騰了好久,到灶房裏拿了兩回鍋盔,掀了兩回醃菜缸,吃了有一碗醃豇豆角,脆脆的,喝了好幾碗水。等第二天早上醒來,我發現自己尿炕了。京海被衝到牆拐角去睡了。
過了幾天,鎮上逢集,我便帶著使命感和京海提著他爸編好的柳條筐,鬼鬼祟祟地穿過小樹林,飛跑過馬路,從小衛生院後麵繞到鎮上,找到了偷偷趕集的地方,京海東張西望著:“你注意看著,民兵一來咱就跑。”,我對那幾個整天閑逛、手裏拿著毛主席語錄的二流子從來都不害怕:“怕啥?!咱跟他拚語錄!沒準還能贏點他們沒收的東西呢。”。
京海並不懷疑我這點能力:“最好別惹事,咱可打不過他們。”,我來勁了:“打不過就和他們拚命,你裝哭?”,他遲疑著:“打不疼我,我哭不出來,你小,你裝哭吧?”,我犯難了:“我不會哭,打疼了也哭不出來,隻會拚!”,他從不懷疑我:“那你爸打你你哭不?又不能還手。”,我得意地說:“我跑啊!他攆不上我。”,他似乎找到了辦法:“那咱也跑吧?”,我指著他氣狠狠地:“呸!你、你沒出息!他們是我孫子!我才不跑呢!”,他屈理地低下頭。我仍不饒他:“還沒來你就嚇成這樣,虧了你爸還是隊長呢!”。
不久,十幾個筐子被賣得剩下兩隻了,他把錢藏到了鞋裏:“走吧,差不多了。”,我堅持著:“不!弄完,鐮刀都沒拿,誰會相信咱倆是割草去了,進村就得讓人知道,你爸咋辦?”,正說著,一位中年婦女過來打問:“娃呀,這筐賣不?五分錢一個行不?”,我氣憤地對她說:“你的錢那麼大呀?留著上墳燒紙吧!”,婦女分明是想占便宜,但被我的話激怒了:“你這娃咋這麼壞?看我找民兵去!”,我和她對罵:“民兵是你爺,可是我孫子,你去找,回來一起給我磕頭!”。
她快要氣瘋了:“看我不打你!”,我順勢在後麵找了半塊土坯:“你來!看我不砸死你!”,我衝著人群喊:“快看呀,母豬發瘋了,想挨刀子了!”,人們笑的前仰後合,有位老太太斥責她:“這麼點小孩你都欺負,五分錢一個,你還不如搶呢!”,她被眾人笑罵著:“民兵裏有你相好的吧?你咋成天拿民兵嚇唬人呢?!”,她的氣勢終於被壓下去了。
這時,真的來了兩個民兵,他們看到我們麵前的筐子:“誰讓你們賣的?沒收!”,我把筐子摟在懷裏:“我們買的,憑啥沒收?”,民兵問我:“誰賣給你的?”,我指著中年婦女:“她賣給我的,兩毛錢一個。”,民兵伸手奪筐:“那也得沒收!”,我不給:“你讓她把錢還給我我就交公。”,民兵不分青紅皂白地*著婦女說:“還他四毛錢,拿上你的筐跟我到鎮革委會去!”,婦女辯解著:“不是我的筐,是我要買他的筐。”。
民兵並不聽她解釋:“不是你的還是我的?就是賣也是投機倒把,掏錢!”,婦女委屈地掏出一張五毛錢紙幣極不情願地遞給我:“死娃,不得好死!”,我對京海說:“哥,咱不占她便宜,給她找一毛錢,拿來。”,京海一直象在看戲,忽然緩過神來:“那筐咱不買了?回去咋給娘交代呢?”,我和他一唱一和:“你沒聽民兵叔叔說,這叫投機倒把,是反動的?”,京海從鞋裏摳出一毛錢給她:“我們不要了。”,我對民兵說:“叔叔,她利用我們年紀小覺悟低,騙我們上當,我們堅決和她做鬥爭!”,那個大個子民兵拍拍我的肩頭:“小朋友,你說的對,以後再別上壞人的當了,快回家去吧!”,我拉著京海就走:“哥,到合作社買鹽去。”最後兩隻筐,為我們多賺了一毛錢,我們把它全買了糖塊,一人先吃了一塊,剩下的,給胖嬸和大叔,還有大哥和小妹妹。這時,我把自己歸入了京海家,完全忘了姑媽一家人。
走出合作社,我對京海說:“哥,咱再轉轉吧?”,他知道我來的真正目的:“大人都管不了的事,你真要管?”,我央求著他:“我沒說要管,隻是想弄明白小孩是怎麼丟的,咱再看一會兒,沒情況就回家行不?”,他就喜歡我求他,這樣他就有當哥哥的尊嚴了:“好吧,不能太晚?”,我高興地和他一同再次來到集市上,快到下午了,集上幾乎沒人了,隻有一個白胖的老太太蹲在一棵樹下,她眼裏布滿了血絲,看來是從遠道來的,她肩頭挎著個花布袋,目光呆滯地四周巡視著,我有一種奇怪的感覺:她和平常老太太不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