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著在昏迷中,趙無憂的臉上褪去了那些戾氣,隻是一雙眉心還在緊緊地蹙著。
擦拭完了血跡之後,逐漸露出一張臉龐。
沈雁回從來沒有這麼近距離的看趙無憂,她的印象裏,這人從來都是高高在上的,掌控一切的。
鮮少有如今這等模樣,像是隨時可以輕易地取走他的性命。
沈雁回無聲抿唇,莫名想起在山洞裏的那夜。
她垂眸,收回了帕子,染血的帕子放在盆裏,瞬間便暈開了血跡。
沈雁回又換了一張幹淨的,隻是還沒等擦拭他的臉,就聽得悶哼一聲。
男人呼吸粗重,壓著嗓音,喊了一句。
“……阿盈。”
這個稱呼一出,沈雁回下意識手抖,摁在了他的頸側。
下一刻,她便聽得趙無憂又喊了一聲,卻是:“阿爹。”
沈雁回疑心自己聽錯了,卻又覺得一顆心都被攥住。
上次趙無憂也喊過一次,可是當時,趙無憂已經跟她解釋過了,是因為他有一個妹妹。
她不該多想的。
但是趙無憂眼下這模樣,還有語氣裏的那明顯的情意,都讓沈雁回死死地咬著唇。
當真是妹妹麼。
他當真,不是舊人麼?
沈雁回迫使自己回神,才想起身,又被趙無憂抓住了衣角。
她被扯了下,以為男人醒了,低頭看時,他分明還陷在夢魘之中。
沈雁回低下頭去,想要將自己的衣服拽出來,但才觸碰到他的手指,就被趙無憂攥住了。
他的手心全都是汗,一片潮熱裏,沈雁回聽到趙無憂的聲音。
是低聲呢喃的。
明知道這人什麼都聽不到,沈雁回還是想問:“趙無憂,你在說什麼?”
可那人什麼反應都沒有。
她彎下腰去,鬼使神差的喊了一聲:“阿初哥哥。”
下一刻,她的手就被攥緊了。
男人呼吸亂了,眉頭皺成了一個川字,連哼聲都變得明顯。
沈雁回心驚肉跳,近乎逼迫似的,問他:“你是不是阿初哥哥,你還記得阿盈嗎?”
她的手腕被趙無憂捏著,男人的呼吸粗重。
而後,驟然睜開了眼。
有那麼一瞬,沈雁回被他眼中的情意嚇到,那是山呼海嘯似的,被壓抑過度之後的絕望。
沈雁回像是被溺死在其中。
她聽到趙無憂說:“是夢……”
男人的聲音輕不可聞,沈雁回隻能從他的唇形中,分辯出對方說了什麼。
可不等她再聽下去,就見趙無憂又重新閉上了眼。
沈雁回一顆心驚濤駭浪,她沒有得到自己想要的答案,但趙無憂的話又是什麼意思?
不等沈雁回鬆開他的手,就聽到了趙無憂低聲的絮語。
他在呢喃。
沈雁回下意識的貼近了些,卻聽到趙無憂問了句。
“月亮圓了嗎?”
沈雁回一個踉蹌,驟然看向了趙無憂,死死地盯著他。
她問:“徐則初,月亮圓了幾回?”
徐則初出征之前,曾經跟她許諾。
“阿盈,等明年月圓時,我回來娶你。”
她等啊等,少女心事寫成了詩,全部都繡在嫁衣裏麵。
她在等著,屬於自己的那一場盛大婚禮。
可是後來,她沒有等到心上人歸來。
隻得到了他的死訊。
徐則初啊。
她年少時候的一場瑰麗夢境,曾經以為會要廝守終身的人。
最終夢境醒來,隻得了鏡花水月一場空。
可是現在,她在時隔十幾年之後。
有人問她:“月亮圓了嗎?”
沈雁回想否認這一切,想說自己這是在多心了。
可是看著眼前人,她卻依舊克製不住,唇上被她咬出了鮮血,沈雁回盯著對方,啞聲問:“徐則初,你還記得你的誓言嗎?”
男人沒有再回答。
趙無憂又昏迷了。
他短暫的清醒,亦或剛才什麼都沒有發生,隻是沈雁回的臆想。
她半跪在床邊,手腕還被趙無憂抓著。
男人的掌心灼熱,燙的她呼吸都是艱難疼痛的。
可是在這一片疼痛裏,她又覺察出了活著的暢快與絕望悲傷。
沈雁回被這兩種截然不同的情緒包裹著,死死地盯著趙無憂,想要從他的身上看出來一個答案。
但是她最終失望了。
趙無憂沒有給她答案,沈雁回便任由他抓著自己的手,直到她在床邊睡去。
醒來的時候,趙無憂正在看她。
那時天色都已經暗沉下來,夕陽墜入東海,扶桑樹裏收攏了歸家的金烏。
剩下的餘光撒遍天際,陷入一片將暗未暗的殷紅裏。
沈雁回就在這一片昏暗與光影裏,看到了趙無憂的眼睛。
帶著點深邃與失神,專注的看著她,裏麵潛藏著一片幽暗的海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