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的能登,正值梅雨當季。霪雨霏霏,連綿不絕。使得整個半島呈現出一片澤國窪地的景象。頭頂上濃密的烏雲好似陰霾籠罩著這片不受眷顧大地,久未散去。
自繼承起這能登櫻井家第十三代當主起,櫻井玲香就再沒睡過一個安穩覺。她難以想象占據著能登國最為富庶的輪島町的櫻井家實地裏竟然糜爛如斯,財政狀況一幅踵決肘見的慘象。
不過能登櫻井家能落此田地也多拜上代家主櫻井孝宏性喜淫樂賭鬥所致。他欠下的千貫債務便是櫻井玲香想方設法的四處拆借也依然還有近五百貫的缺口。如今家中每月單單要向輪島商人眾支付的利息便要三十貫文實打實的永樂通寶。
要說櫻井家依靠輪島的海上貿易的確受利頗豐,但在北陸波濤洶湧的惡劣海況下能夠勉強進行貿易的唯有春夏兩季。而原本占據鳳至全郡櫻井家如今所領也因為來自玖洲郡豪族西川家的侵襲而損失過半。用半郡米糧供養原先按全郡石高編製的武士家老本就不易,鳳至郡的土地本身還都是鹽堿地,難以旱澇保收。再加上這麼一筆月月催還的外債便顯得格外舉步維艱。連武士長屋因災搖搖欲墜都無錢修補。
但令櫻井最為惱怒的卻不是財政上的窘迫,卻是輪島商人眾頭目的苦苦相逼。有美人對自己芳心暗許敢問這世間會有誰人不樂意?問題的關鍵在於,商人眾的頭目卻不是想把女兒給櫻井做伶做小,而是想讓櫻井入贅他們家做妻。“真是何其荒唐!能登櫻井家雖然敗落,但好歹也是能登地方數得上的國人豪族。她更是具有源自傑尼斯時代征夷大將軍櫻井翔血脈的高貴武士階層。一個小小的商賈竟然窮凶極惡,喪心病狂到想讓她堂堂一介豪族家主屈尊下嫁的程度,如果她真被脅迫從了,那自己會被天下人怎麼看怎麼想?她還要不要臉麵活啦”
是以,櫻井斷然拒絕了輪島商人眾的借金意願。對其口中所稱的改善領主大人的生活水平更是嗤之以鼻。勒緊褲腰帶不好容易才將欠款償還了一半。在明知人家不懷好意的情況下再去借金豈不是自投羅網,到時候隻能任人擺布?決心不去做那開天辟地第一人的櫻井即便日日醃菜蘿卜果腹,都沒有半句怨言。反而因為能避免成為天下之笑談而過的日日充實。
隻不過今天這局倒是避不開了。家中因月中時供奉本家先烈英靈的菩提寺總持寺的寺祭而花光庫存銀。到了月末七拚八湊才得惡錢二十貫文,若要兌成永樂通寶按照當今的兌率卻是四不存一。如此之下,商人眾的邀請即便她再不甘願也隻得同意赴約,而且還得寄希望於能在宴上用真切懇求打動商人眾,讓她們能寬限幾日償還。
心裏沒底,有些惴惴不安的坐在空曠的房間內,百般聊賴的櫻井就盯著房間內擺放的一幅屏風空想,藉此打發時間。但呆坐了許久,也沒人來接待自己。感覺被怠慢的櫻井有些憤懣。不過她終究是有求於人的一方,隻能站起身來在房間裏來回踱步舒緩心中的不悅。
冷不丁的,屏風之後卻突然冒出一句話來。“櫻井君,近來可好?”
“因為你所以都不好。”對這聲音的主人櫻井豈能不識。不正是害自己落入這步田地的商人眾頭目千金西野七瀨嗎。不過櫻井能從諸多分家中繼承起家業也絕非泛泛之輩,更不會將腹誹真實道出。一副謙謙君子的模樣溫言答道:“托你的福一切安好。倒是西野小姐近來可安好?”
櫻井的話音剛畢,一個消瘦的人影卻是從屏風後走了出來。麵容綺麗,身材高挑的她身著一件印著輪島商人眾家紋的青色絲質三紋中振袖,腰間配著一條名古屋桐紋窄腰帶,神色淒楚但見到櫻井後卻有一絲喜色浮麵。好似那飽受相思之苦的有情人終於見到情郎一般。“望君安好,奴便安好。隻是不知奴多次邀約君為何皆不肯應邀?可是奴有不備之處望君直言。”
見原先好端端一位清麗可人的美人為自己成了這副模樣,櫻井的心中也有幾分不忍。但大丈夫有所為有所不為。總不至於因為她淒苦了些就心甘情願跳進坑裏把自己埋了。於是便硬起心腸轉過身不看她仿佛能看穿人心的眼道:“你我二人終無可能,何苦為了妄念毀卻終生幸福。還請小姐忘了這段曾經孽緣。”
西野七瀨自嘲的笑了笑。是了,她曾以為自己對她有情,她對自己也必然有意。沒想到到頭來卻不過是自己自作多情。兩行清淚不知不覺得流下,她卻渾然不覺似的。邁著沉重的步伐走上前從後方抱住她。用力貼近麵前人溫暖的快讓人舍不得放手的後背。這個人,多想一輩子不放手啊。可惜她的心不屬於自己。可惜這份溫暖每多享受一分一秒,將來就要多受一份煎熬。驟然打擊間,已經鬆開懷抱想要推門而出的西野七瀨就覺得一陣天旋地轉,然後便失去了知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