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日本出訪回到墟城以後,龍彪本想和許傳生談一下與山頭火公司合作的情況,但每次許傳生總是以正在忙碌扶貧會議為由,不與龍彪多談。於是,市裏出現了兩個聲音:市委書記許傳生在那兒狠抓扶貧奔小康工作,市政府市長龍彪這邊卻要大抓城市建設工作。本來扶貧工作與城建工作並不矛盾,扶貧與城建同樣是演奏墟城美麗樂意的曲子,異曲同工,自然有著韻律之美。但五味雜陳,摻和進去的聲音太多,回聲就會雜亂起來。就像古代兩軍交戰時,兩支隊伍混雜在一起廝殺,已很難分清各方的號令,隻能聽到紛亂的馬蹄聲。機關大院裏的幹部形象地總結說,市委和市政府現在就像辦喪事時坐在院子裏的兩個嗩呐手,一個鼓著腮幫子向這邊吹,一個鼓著腮幫子向那邊吹。還說市委市政府是在一張床上睡覺的兩個人:一個頭朝上,一個頭朝下。市委的書記們一天到晚下鄉抓扶貧奔小康;市政府的市長和常務副市長卻一天往省裏、京裏跑,去上麵爭取城建資金。年後,一場大雪覆蓋了墟城。雪後氣溫遽降,達到零下二十八度。氣象部門稱,這是墟城近二十年來最冷的一個冬天。此時趙後禮早已不再看柳三棉,一邊望著大樓門,一邊抬腕看看手表,在樓前若有所思地踱起步來。柳三棉衝低頭踱步的達主任縮縮頸,點點頭,倒退著走了兩步,然後轉身回到車上去。柳三棉不知道趙後禮會在他跟隨龍彪去日本期間做了什麼小動作,每次見他時,總是顯得有些神出鬼沒的樣子。猛虎在深山,百獸震恐;及在檻井之中,搖尾而求食,積威約之漸也。柳三棉覺得趙後禮就是那隻在深山的猛虎,而自己卻是那隻在檻井之中的老虎。
為了協調和許傳生的關係,龍彪率隊參加市委組織的扶貧慰問小組。車隊洗浩浩蕩蕩,有市政府分管扶貧工作的王副市長的車,有市扶貧局局長劉憲印的車;有市民政局局長許林的車;有市計劃局局長的王少華車;當然還有市電視台潘雲然的新聞采訪車。九時許,許傳生秘書靳華端個茶杯從門裏閃出來,用另一隻手敏捷地將大樓門拉開,穿一件黃軍大衣的許傳生書記健步從門裏走出。趙後禮的腳跟早像小孩子撒歡那樣輕捷地提起來,向許傳生跑過去。腳下有一塊暗冰,趙後禮險滑倒。所幸並沒有滑倒,他的腰像一個初學滑冰者在冰上練習止步動作那樣,往左邊閃了閃,又向右邊擺了擺,重新找到了平衡。而他跑過去也僅是把許傳生大衣上的一個白色線頭扯去,又用手背輕輕撣撣許傳生的大衣後背,然後扭頭有點不滿地瞅了那塊險些滑倒自己的暗冰一眼,說了一句:許書記,你小心,冰滑。說著便十分自然地輕輕攙在許傳生一側,走過去迅速將車門拉開。許傳生往裏坐時,趙後禮又將手隔在車窗上方擋一擋,以免書記碰頭。許傳生安全地坐進去後,趙後禮輕重適度地怦一聲扣上車門,然後敏捷地跑向一號車,眨眼工夫,趙後禮已像一個老鼠溜到床底下一樣鑽進車裏。嘟嘟,車隊啟動,從市委大院蜿蜒而出。
柳三棉所剩的車是桑塔納,車頂上還留有凍成冰的殘雪,沿著公路掠過冬日冰雕玉砌的原野向大路畔村跑,就像一條黑狗在雪原上撒歡兒。盡管已經累得氣喘籲籲,比起前麵的好車,柳三棉的輛桑塔納像個纏著小腳的小媳婦,跟在車隊後麵扭扭捏捏的。
虎山鎮的鎮長柳莽和鎮黨委書記郭瑜早已恭候在公路邊。
許傳生下車後與柳莽和郭瑜先後握手。墟城電視台、墟城市廣播電台、墟城日報社及省報、省電台駐墟城市記者站的記者們像一群螞蟻一樣,扛著攝像機、舉著照相機紛亂地往前跑。苗社長和展毅坐在柳三棉前邊的車上。柳三棉下車後,見這倆小子正拖泥帶水從車後車門裏竄出來,一邊下車一邊小聲嘀咕,埋怨趙後禮把他們的新聞車安排得太靠後了。倆人嘀咕著便從車門兩側一個提攝像機、一個提像攝像機那樣大的一部照相機往前竄,就像戰爭年代兩位勇士拎著炸藥包貓著腰衝上去炸碉堡一樣。苗社長心太急,剛跑兩步便滑倒了,照相機像水裏的魚一樣,刺溜竄到柳三棉腳下。苗社長則像一條大海豚,一邊嘴裏喊著,展毅,快,照相機,我的相機,那可是日本進口的。苗社長一邊急忙爬起來,顧不得身體的疼痛,一瘸一拐向從地上拎起相機的柳三棉跑過來。老苗,苗社長,沒摔壞吧?柳三棉將相機遞給苗社長。苗社長看著鏡頭說:沒有沒有!然後笑著向柳三棉說聲謝謝,隨即又扭頭發狠地罵那塊滑倒他的冰,大意是說好在相機沒摔壞,若摔壞的話,他一定會用自己身上的某個寶貴的器官和那塊冰的母親發生關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