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三棉記得古瘋婆子常給他和朱槿講一些革命黨起義和黑爺的馬子隊打日本人的故事,講到精彩處老人家就會手舞足蹈地比劃起來。古瘋婆子很懂得養身之道,鶴發童顏的體質比她的實際年齡看上去要小得多。柳三棉也常學著古瘋婆子的樣子擺開步法攝取日月精華。朱槿覺得很好玩。有時也會假模假樣地把兩隻手雲來雲去以浩然之氣養我身。但她更喜歡柳三棉房間的書,經倫卷卷,翻起來就沒完。
朱槿的外婆常拿她和柳三棉開玩笑,說他們是天生的一對。朱槿十七歲那年,她外婆死了。她和秋姨都很傷心。外婆歿了,但心裏還是想著梨花灣,她發現自己愛上了柳三棉。但柳三棉很迷戀黑桑樹。人漂亮了會招惹麻煩,特別是女孩子。朱槿成為一些沾花惹草的男孩子的追逐目標。她意識到這一點,卻極少刻意打扮自己。秋姨說她樸素得象梨花灣的一株野草。高考後的暑假柳三棉問她以後有什麼打算,她說她想當文學家。她喜歡詩,寫了幾大本子但從不讓人看,那是她心靈的底板。柳三棉問她有沒有當兵的打算,她說沒有,並勸柳三棉也不要去,當兵是要打仗的,何必要拿自己的生命去開玩笑。於是柳三棉很衝動地象幾年前那樣用手理著她的右眉毛梢說,看來你是不希望我有什麼意外,為什麼。朱槿羞赧的低下頭。
青梅竹馬,地位的懸殊,還是分手了,柳三棉知道和朱槿的那份情與愛徹底沒有希望,也徹底無法挽回了,他時常對自己說,沒有愛了,因為他的第一次愛埋藏在黑桑樹下。
葉月兒從四川老家回到了墟城,剛從省城回來的葉雲兒便把讓她幫她打理的美容店。柳三棉覺得美容店說出去不怎麼好聽,便沒有同意。葉雲兒又開了一家咖啡館交給葉月兒,覺得人手不夠,便請了合化來幫忙。合化是柳三棉的發小,不過,人顯得有點木訥。
合化是柳三棉的總角之交。
花嫂是在她丈夫杜吉祥死那年收養合化的。花嫂的丈夫杜吉祥是幾代單傳的木匠,他能在一夜間做出一輛牛拉大車,並且能雙臂一挺抓住大車的兩個把柄把大車提起來轉上一圈。臂力過人,技高一籌,杜吉祥在梨花灣一帶的同行中有口皆碑,他年輕時在羅霸天家當長工,第一次見到花嫂時就認定要娶她做老婆。
那天花嫂正在獨自洗衣服,杜吉祥便義無反顧地走向花嫂,伸出青筋突兀的胳膊。杜吉祥的兩隻手象暴戾的猛獸攜起花嫂,把她拋在一堆髒衣服上,然後象一截倒牆轟然壓向花嫂。洗衣房的門開了,羅家大總管陰冷地笑一下,轉身叫來幾個家丁。
杜吉祥被打得皮開肉綻,答應管家私了的條件:打工不拿錢。花嫂的爹在黑桑樹自盡時,身懷木工絕技的杜吉祥竟然讓嶽父革席裹屍。杜吉祥捶胸頓足,自慚形穢之極,憤然登上龍山,投奔了黑爺的馬子隊。杜吉祥隨黑爺東征西殺,盼望著早日能和花嫂一起安居樂業。蒼天不負有情人,花嫂一直等到墟城進駐解放軍,終於和杜吉祥結為伉儷。
但花嫂不能生育,盡管她盡了最大的努力,但還是讓杜吉祥失望。幾代單傳的煙火,幾代單傳的絕技,杜吉祥身感愧對列祖列宗。杜吉祥被選為民兵營長那年,梨花灣來了個女軍人,名叫柳柳,是墟城派下來指導工作的。
柳柳第一次見到杜吉祥時嫣然一笑,紅紅的嘴唇象春日麗花,說話時如春風中抖動的花瓣,讓人有一種飄然欲仙感。軍帽下的兩鬃象蟬翼。象飄渺的雲。一寸雙眸剪水,如霧中的青光瀲瀲的湖。柳柳的眼神露出笑意,桃花般的臉腮上現出兩個酒靨。杜吉祥隻覺得喉嚨發咽,象是被什麼東西卡住似的說不出話來,隻是木然地握著柳柳伸到自己眼前象雪花一樣捏出來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