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一場(1 / 3)

鄉下大路的一部分。大路從左前方向右後方斜穿過去,遠處可以看見它象一條淡色絲帶,在矮矮的、起伏的小山之間,蜿蜒向天邊。幾道用石頭壘成的牆和粗糙彎曲的柵欄把新耕種過的田地明顯地劃分開,成棋盤形。

被大路切成三角形的靠前麵的那塊地是田地的一部分。黑土裏生長著秋麥,綠油油一片。一條散漫的亂石壩,矮得不能叫做牆,把這塊地跟大路隔開。

大路後麵有一條溝,溝那邊有一道堤岸,斜坡上綠草如茵,堤上有一棵節節巴巴的老蘋果樹,剛剛吐葉,把拗扭的樹枝伸向天空,襯托著遠方的灰白色,顯得黑壓壓一片。一道柵欄沿著堤岸,經過蘋果樹下,由左向右橫伸過去。

五月裏的一天,靜悄悄的黃昏剛剛開始。天邊的小山上還鑲著一道紅邊,山頂上的天空閃耀著紅霞。隨著表演的進行,紅光逐漸暗淡下去。

幕啟時,羅伯特·梅約坐在柵欄上。他是個高高的、細長的青年人,二十三歲。飽滿的前額和大而黑的眼睛帶有一種詩人的神氣。他的容貌清秀文雅,嘴和下巴的線條顯出他意誌薄弱。他身穿灰色燈芯絨褲子,褲腳塞在長筒皮靴裏,一件青色法蘭絨襯衫,打了一條色彩鮮豔的領帶。他正就落日餘光讀一本書。他闔上書,把一個手指頭插在剛讀過的地方,轉過頭朝著天邊,目光越過田野小山,眺望出去。他的嘴唇微微張動,好象他暗自背誦什麼。

他的哥哥安朱從右邊沿著大路走來,從地裏幹活回來。他二十七歲,跟羅伯特相反,是又一種類型的人——粗壯,古銅色,有一種魁梧的男性美——一個農家的孩子,聰明能幹,但是沒有一點文才。他穿一件罩衣、皮靴、一件灰色法蘭絨敞領襯衫,戴一頂泥汙的軟帽,推在腦後。他停下,靠在手裏拿的鋤頭上,跟羅伯特說話。

安朱:(看見羅伯特沒有注意到他來到跟前,大喊一聲)喂!(羅伯特嚇了一跳,回過頭來,看見是哥哥,他微笑了)嗨,你真是個第一流的白天作夢的人!我知道你又帶一本舊書來啦。(他跨過溝,坐在羅伯特身邊的柵欄上)這一次帶的是什麼,詩,我敢打賭。(他伸手要書)讓我看看。

羅伯特:(很不願意把書遞給他)當心,別把它弄髒了。

安朱:(瞟瞟他的雙手)不髒,是最幹淨的好泥土。(他翻了幾頁,默默念了幾句,於是發出厭惡的聲音)哼!(他故意地朝他弟弟嘻嘻一笑,然後用一種悲哀的、唱歌的腔調朗誦起來)“我愛上了風和光和明亮的大海。可是神聖而最不可侵犯的夜呀,不象我愛您愛得那麼厲害。”(他把書遞回去)來!拿去埋起來吧。我猜,因為你在大學念了一年書,你才愛上那種玩意兒。我真高興,我念到高中就不幹了。要不然我也許會同樣發瘋。(他笑嘻嘻地在羅伯特背上親熱地拍了一下)想想看吧,我一麵讀詩一麵耕地那副模樣!我敢打賭,牲口會跑掉的。

羅伯特:(大笑)或者想想看我在耕地。

安朱:去年秋天你就該回到大學去,我知道你想回去。你幹那種事合適,就象我不合適一樣。

羅伯特:阿安,你知道我為什麼沒回去。爸不喜歡,盡管他嘴裏不說;我知道他想拿那筆錢來整頓農場。還有,你別看我整天讀書,我並不想當一名大學生。我目前想幹的是到處跑跑,不在哪一個地方紮根。

安朱:好吧,明天就要動身的旅行會叫你跑個不停的。(一提到旅行,他們倆都默默不語。一頓。最後還是安朱打破冷場,尷尬地,裝出一副隨隨便便的樣子)舅舅說,你一走要三年哪。

羅伯特:他估計差不多要三年。

安朱:(悶悶不樂地)時間相當長哪。

羅伯特:仔細一想,並不算長。你知道,聖代號要繞康恩角先到橫濱,就一條帆船來說,那就是很長的航程了。要是我們還要到迪克舅舅說的其他一些地方……印度、澳洲、南非、南美……那些航程也是很長的。

安朱:不管怎麼說,你能把那些外國地方都跑一遍,總不壞吧。(稍停以後)阿羅,媽會很想你的。

羅伯特:是的,我也會想她。

安朱:你一走,爸也不會覺得好受,盡管他裝著若無其事。

羅伯特:我看得出來他心裏難受。

安朱:你可以斷定我也不會感到高興。(他把一隻手放在靠近羅伯特的柵欄上。)

羅伯特:(幾乎是羞怯地,把他的一隻手放在安朱的手上)我也知道,阿安。

安朱:我想,我會象別人一樣想念你。你知道,你和我跟大多數弟兄們不一樣,他們總是打架,總是長時期分手,而我們隻有兄弟倆,始終在一起。我們跟他們不同。所以分起手來,特別難受。

羅伯特:(帶著感情)請相信我的話,阿安,我也感到同樣難受!我不願意離開你和兩位老人……可是……我覺得我非走不可。好象那裏有什麼東西正在叫我……(他指著天邊)啊,阿安,我不知道怎樣才能說清楚。

安朱:不需要,阿羅。你想走,那就是一切理由。我可不希望你錯過這個見見世麵的機會。

羅伯特:你能那麼想,你是太好了,阿安。

安朱:嗨!要是我連這點情分都沒有,那我不是成了一個混蛋嗎?我知道你多麼需要這海上航行,來變成一個新人……我是說,在身體方麵……來完全恢複你的健康。

羅伯特:(有點不耐煩)你們大家老是說我身體不好,你們從前看見我生病躺在家裏,看慣了,你們就總是認為我是個長期病號。你不知道在過去幾年裏我的身體已經好起來了。如果我上迪克舅舅的船,隻是為了健康的緣故,而沒有其他的原因,我寧可呆在這裏,開始種田。

安朱:不成。種田不是你的天性。我們兩人對於農場的看法完全不同。你呀……哼,你喜歡的是家庭的那一部分;作為工作和生產的地方,你討厭它。是不是?

羅伯特:是的,我想是那樣。對你來說,那就不一樣了。你是個徹頭徹尾的梅家後代。你跟土地結了緣。你也是土地的產品,正象一株麥穗,一棵樹一樣。爸也是那樣。這個農場就是他一生的工作。當他知道,梅家的另一個子孫,懷著同樣的熱愛,將要繼承他遺留下來的工作,他是幸福的。我能夠理解你的態度,爸的態度;而且我認為那是了不起的,真誠的。不過我……哼,我可不是那樣的人。

安朱:對了,你不是;不過講到理解的話,我想我知道你有自己的觀察世事的角度。

羅伯特:我懷疑你真知道。

安朱:(自信地)當然我知道。你見過一點世麵,你就覺得農場太小了,你想去看看整個大世界。

羅伯特:還要多一些,阿安。

安朱:噢,當然。我知道你要學航海和船上的一切,好作個海員。那也是很自然的事。我想,海員的薪水是相當高的,當你考慮到你總算有了一個家,又有了吃的和喝的時候,還有,如果你想旅行,你可以到你想要去的任何地方,不用花一個船錢。

羅伯特:(苦笑)還要多一些,阿安。

安朱:當然羅。在某些外國港口或其他地方,常常有好機會給你碰上。我聽說在那些剛開放的新興國家裏,一個青年人隻要睜著眼睛,總會碰到好機會的。(愉快地)我敢說你心裏一直在打著這個算盤,盡管你不言不語!(他笑著拍拍他弟弟的背)好吧,要是你突然成了百萬富翁,常常回來看看,我會向你募捐的。我們可以在這個農場上花一大筆錢,對它隻會有好處,不會有什麼害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