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早上,詹雨桐醒來後發現手機上有一個未接來電,是康永進的電話。她猶豫了一會,回了電話,那邊說:“老師,我要走了,我父親讓我去美術館跟姚老師學油畫,從星期六開始上課。如果你再去監獄的話,你把我帶上,我想跟你一塊再去趟監獄——”
提到監獄,她才發現她好幾個月沒有去那裏了,這幾個月,她幾乎忘掉了監獄,忘掉了丈夫,她計劃要去看他一次,時間定在下一個周末。
她約了康永進,那孩子跟著她去了,兩個人開著車,上了通往監獄的公路,到了監獄,隔著玻璃談話時,她哭了。三年過去了,他們每次見麵都隻能隔著玻璃說話,每次隻能談十分鍾。朱全良說他們在加工一種塑料套管,在這之前他還學會了操作編織袋機子。每天在機器的轟鳴聲中做活,他又問了問孩子的情況。她告訴他,她暑假打算去一趟兒子的養殖場,在那裏修養一段時間。最近他們那好像在租用兒子的魚塘舉辦釣魚比賽,規模還挺大,她在電視上看到了那個魚塘。
又要告別了。會見室的椅子上還坐著一個年邁的老人,有一個女孩陪著,那個老人被女孩扶了起來,在另一個窗口的凳子上坐了下來。
詹雨桐出了監獄的大門,打開車裏的音響,一麵聽音樂,一麵開車,康永進躺在後座上睡覺,她把車拐向岔路的一條小道,路邊有成片的向日葵,向日葵已經長到一人多高了,向日葵的花是金黃色的,花葉排列得非常整齊,在太陽光下閃閃發光,她把車停在小道邊上。再回頭看康永進,他已經睡熟了,頭上淌著汗,額頭上的黑發被汗水粘在腦門上,詹雨桐打開後門座在康永進身邊,她用手撓撓他的鼻子,摸了摸他的臉,她把她的整個身體壓在他的身上,她用她的舌頭撬開了他的嘴,他被她吻醒了,康永進猛地驚了一下,他試圖推開她,他隻做了簡單的反抗,他屈從了她溫柔的占有,車裏的空間很小,不像在床上,可以隨意翻身滾動,他們在後座上晃動,車也跟著晃動,輪胎的四個減震器已經老化了,前後對稱的兩個減震器還發出了響聲,車晃動的舒適而有節奏。風從車窗外吹進來,緩解了他們的身體因燥熱散發出的汗味,車內的汗味和汽油味混成了一體……
一連下了幾天的雨,天還是那麼冷,詹雨桐穿了毛衣出了門,詹雨桐想去舊書市場看一看,那裏離詹雨桐住的地方很遠,詹雨桐又是步行,走得慢。出了巷子,往南拐,過了長江酒店,穿過小公園,又過了一條馬路,才發現街上的行人很少,詹雨桐走了快一個小時才到舊書市場,舊書市場都是擺在地上買的,不僅賣舊書還賣舊畫冊,她想買一本“文化大革命”時期出版的畫冊。
書商們大多已經收攤了,有的正在收,那些買書的都穿著雨衣,戴著皮手套,他們把手抄在袖筒裏。沒有人買書,詹雨桐沒有在舊書市場停留多久。詹雨桐沿著那條巷子往北走,快出巷子時,詹雨桐才發現殯葬中心的辦公樓跟少年康複中心居然是一棟樓,那座樓雄偉而高大。殯葬服務中心幾個字很醒目,老遠就能夠看得到。馬路對麵是一個新挖的人工湖,有一大群人在劃船,停車場還有剛剛趕來劃船的。詹雨桐根本不會劃船,詹雨桐進了湖東邊的公園,公園裏的樹隻有鬆樹是綠色的,有幾塊巨石擺在那裏,等待施工人員將它們立起來,上麵還要刻上字,天冷的時候怎麼能施工呢?那是明年春天的事了。對麵來了個騎自行車的,一手拉著一條白色的毛茸茸的狗,一手扶著車把,那條狗的腰上還係著兩根紅布條,那條狗左右亂竄,眼看就要把主人從車子上拽下來了,他幹脆下來推著車子前行,公園裏的路彎彎曲曲的,有的路還沒有鋪好。透過樹木可以看見對麵大街上的車輛。瞧,車速快得要命,拐彎都不減速,完全忘了路口還設有限速監控器,如果被拍下來了,肯定又要被罰款了。詹雨桐穿過馬路,馬路對麵是一所中學,有幾個學生在校門口徘徊,一個拄著拐杖身穿校服的女孩從出租車上下來,她把拐杖合在一塊下了車,等車走遠了,她又慢慢地把拐杖分開,夾在腋下,她的書包看起來沉甸甸的,詹雨桐看著那女孩拄著拐杖穿過校園大門的伸縮門,校園牆上還貼著本年度考上大學孩子的名單和錄取院校。從校門口向東的南牆上,一麵牆都貼著學生們的紅榜。詹雨桐的眼睛都看花了,她不能再看了,她這個沒上過大學的失學青年對這些學院的名稱倒是很感興趣。詹雨桐穿得太單了,風從衣襟的下擺鑽進了她的後背,涼颼颼的,詹雨桐打了個寒顫,大街上還有散步的老人,他們難道不怕冷嗎?太陽都市花園門口新開的那家餐廳也倒閉了,昨天的《昊都快訊》上已經登了要轉讓的消息,快訊上還注明:“一把清,非誠勿擾”。那家餐廳的前身是一個健身會所,聽說投資了一大筆錢,還從銀行裏貸了不少款,因為收費太高,開不下去了,又盤給了一個開餐廳的,餐廳的老板利用前麵健身會所的裝修結構,把大廳分割成若幹個小雅間,折騰了一個多月才搞好,還是沒人來吃飯,大家評論:開得快倒得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