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姚可可留意著宿舍樓後的梔子樹,已有些時日了。那棵樹長得很隱蔽,倚著牆角,躲在一排桂花樹後。五月的微風拂過,密集的綠葉子裏,竟探出一張素白的小臉,是梔子花開了。先是一朵,後又一朵,再一朵……姚可可日日跑去看,小心摘一朵,夾書裏。夜裏,劉瑩聞到姚可可床上的花香,纏了姚可可問,哪來的?姚可可堅決不吐露梔子花的秘密,姚可可說,買的。
姚可可確信,偌大的大學校園裏,除了她,再沒有第二個人發現它。有更多的繁華旖旎,讓那些俊男靚女們沉溺。而她,是那麼平常的一個女生,喜歡獨自捧本書,尋找安靜的角落,坐下來,一看就是大半天。像那棵沉默的梔子樹。
那日,照例去看梔子樹,卻意外發現一個男生,正提著購物袋在摘花,滿樹的梔子花,眼見得沒了。姚可可慌了,尖叫,你怎麼可以?
男生顯然受了驚嚇,縮手,回頭,一雙細長眼,眯成一彎月。陽光透過繁密的枝葉,篩落下來,波光粼粼。他就站在一片波光粼粼中,對著姚可可笑了,你是可可?語調裏,滿溢著驚訝和欣喜。
可可,你的塌鼻子,怎麼還沒長高?他接著拋出這句,臉上的神情,已換成嬉皮笑臉的了。這神情,姚可可熟極,除了方興宇,還能有誰?
童年,小山村,外婆家。總有酸酸的山楂果可吃,還有大棗和小毛桃。外婆家旁的野小子方興宇,大姚可可一歲,上樹下河,無所不做。他帶了她玩,卻總惹得她哭。她生來的扁鼻子,他就塌鼻、塌鼻地叫她。這一叫,就叫了好些年,一直叫到他們都長大。
高一那年,姚可可的外婆病重去世,她最後一次去小山村,碰到方興宇,他已長成英俊的大男生。他們並排坐在從前玩過的大棗樹下,聽山風吹得嗚嗚嗚的。姚可可想,疼她的外婆走了,這個小山村,將與她,再沒有任何聯係了。
長長的靜默中,風吹葉落。間或有鳥,在遠處的山穀中,拖著長調叫,嗚哇——
方興宇突然轉臉看著她,認真地說,塌鼻,你要好好的。
這一句,像親人的叮囑。一些年後,姚可可記憶的觸須,總會有意無意地碰觸到這句話,碰觸到這個人,心裏有點酸,有點甜。是山楂果的味道。
方興宇摘的那袋梔子花,很快到了一些女生手裏,她們發出歡喜的叫聲,方興宇,再給我一朵。方興宇眯著細長的眼,分發他手上的梔子花,一邊分,一邊安慰,別急別急,都有都有。
那是他組織的舞蹈隊,清一色的女生,跳一曲《望春風》。每年的六月份,學校都要搬出一台文藝彙演,有送舊迎新的意思。這年的文藝彙演,是方興宇負責。其時,他念大三,已是校學生會宣傳部的文藝部長。
他帶姚可可去見那些女生,他介紹,這是我的塌鼻妹妹。女生們笑,衝姚可可和氣地點頭。她們請她吃話梅,連話梅袋子都給了她。於是空閑的時候,姚可可就跑去看她們排練,看方興宇貌似專業地指導她們:揮臂,騰跳,對,再騰跳。
咖啡色T恤,白色休閑褲,方興宇的穿著,隨意裏見瀟灑,那樣子,是別人學不來的。這很招女生們的喜歡,一幫女生圍著他,是蝶戀花。
方興宇對誰都好。女生們要求,方興宇,彈一曲聽聽。他答應一聲,好。坐到鋼琴前,十指彈跳下,瀑布一樣的鋼琴聲,嘩嘩嘩地流淌開來。女生們要求,方興宇,我們跳累了,請我們吃冰淇淋吧。方興宇就跑去買來冰淇淋。他買給姚可可的,除了冰淇淋外,還有山楂片,粉色小盒子裝著,圓圓的山楂片躺在裏麵,像小紅唇。他在眾目睽睽下,舉著山楂片朝向姚可可,說,我的塌鼻妹妹,從小就喜歡吃山楂。很寵她的樣子。
姚可可吃著山楂片,舌尖上,酸酸甜甜。
沒人的時候,姚可可裝著不經意地問他,方興宇,你喜歡她們中的哪一個?他歪了頭看她,笑露出一排潔白的牙,思索了一下後回答她,都喜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