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路上,劉徹越走越鬱悶,或者說難受,原本他以為,代郡的阡陌,也會像是司隸部各郡縣一樣,還期待著哪個地方的百姓,夾道相迎,父老牽著羊羔,攜著美酒,前來叩謝天恩。這下倒好,不僅想看的沒看到,倒是不想看的,什麼黔首無依,流離失所,十室九空倒還不至於,但是也空出來了不少。
任劉徹脾氣再好,這也憋不住了,何況他脾氣還不好,於是鐵青了臉,眼看臉上都能擰巴出水來了,一拍玉輦,衝著衛青喊道:“仲卿!你就別再藏著掖著了!到底怎麼回事!你快說!”
“陛下,當真就準衛青直說?”衛青拱手問道。
“但說無妨!”劉徹煩躁的揮了揮手。
“請陛下恕微臣無禮。”衛青甲胄在身,還是堅持著嘩啦一下子跪倒在地,拱手說:“陛下,先不說李陌說過的征戰之事。”
“又是李陌!”劉徹暴怒而起,轉念一想衛青說不提李陌說的那番胡言亂語,惑眾妖言,於是眉頭稍微舒展了些許,歎了口氣,道:“你接著說吧。”
“陛下,漢軍接連修築出雲、朔方二城,又下範夫人城等匈奴領土,移民無數用以戍邊,自可以解釋這邊民流離失所,民不聊生。”
“民不聊生?”劉徹捏著額頭,喃喃道:“難道朕施政,就差到如此地步了麼?”
衛青趴在地上,沒看見劉徹的動作,依舊在說著:“其次,有段時間,大司農下的政令,還要提前收賦稅,這手段,放到去年豐收之地還好,但是如今的邊庭,哪裏有天天風調雨順的?好不容易將士用命,前線戰事大捷,要不然,按微臣看來,哪裏還有人能安下心來種地!水可載舟,亦可覆舟啊陛下!”
“你!”劉徹一聽衛青連李陌的口頭禪都扒拉出來了,一時氣急攻心,連話都沒說利索,就噴出了這麼一個字。
衛青卻沒有理會,還在說著:“自古以來,窮兵黷武,動費萬計,士卒雕瘁,寇不為衰。匈奴倒是再也沒有入塞劫掠的本事了,可是咱們漢家,也讓這過於頻繁的戰事給拖疲了!戰爭中損耗的人口,何止萬計?這數萬人,那可都是青壯年男子,要是安安分分的在家,那一年又能剩下多少軍糧?又能多交上多少賦稅呢?”
劉徹陷入了淡淡的沉思中,目露精光,看著衛青,喝了聲:“照你說,難道朕出塞錯了?!”
“沒錯!”衛青毫不畏懼的迎了上去,重重的說道。
“那哪裏錯了?”劉徹反覺得有些好笑了,指著衛青問道。
“有國有家者,不患寡而患不均,不患貧而患不安啊。陛下出擊匈奴,絕對沒錯,唯一的瑕疵,那就是過於頻繁了!賦稅徭役,原本就讓百姓有些疾苦,可是原本忍忍也就過去了,不患貧嘛!可是如此頻繁的出塞呢?那逼得他們就是不安了!”
“那你的意思?”
“十年!十年後!再行出塞!”衛青毫不遲疑的把心中所想的說了出來:“而且這十年,休養生息,減輕賦稅,衛青敢保證,十年之內,匈奴絕對沒有入塞的能力!”
“十年啊!朕有幾個十年啊!”劉徹一時間拿不定主意了。
“陛下,容微臣多嘴一句,子孫社稷啊!”衛青隻是一句話。
一句話,足矣,劉徹緩緩的閉上了眼,想到的是前朝的嬴政,二世而亡啊!劉家的江山,從高祖到自己,還能再到什麼時候呢?一萬年?如果自己揮霍一空呢,一年,兩年?甚至到不了自己的兒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