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47章 會議生涯(1 / 1)

作者:謝誌強

退休那天,他走進家裏的貯藏室,這是他惟一的個人空間。他察覺,貯藏室堆滿了各種款式的包兒,有人造革的、真皮的、塑料的、化纖的、純棉的、紙殼的,應有盡有,都是會議資料袋或紀念品,隻是,袋內的會議資料已騰空了,那些袋,仿佛等待著它向往的東西。他意識到,三十七年的官場生涯裏,他竟然以開會為生,他的職業生涯,充塞著一個又一個的會議。

他的存在價值也體現在會議裏,早年,他替單位的頭兒去開會,他隻帶耳朵,不帶嘴巴,當然,他的手很忠實,記下了會議的精神。單位的頭兒看出了他的特長,委托他出席所有本該頭兒參加的會議,頭兒認為這是一種緩衝,有些事犯不著急於表態急於拍板。頭兒憑借他這個“緩衝地帶”(頭兒對他的尊稱),避免了許多麻煩,甚至,有些事兒,一拖再拖,拖得不了了之。

漸漸地,他在單位有了地位。他說:有時候,逼得我不得不張嘴,可是,我一個小不拉子,能說什麼呢。頭兒就提攜他一把,爭取來了一個副局級待遇。他就名正言順地奔赴各種會議了,而且樂此不疲。會議自然有資料袋,特別是有檔次的會議,發的資料袋、紀念袋很講究,他曾向兒子推薦這種袋,兒子拒絕,說:人家以為我開會白拿的呢。

他早把資料取出。貯藏室裏(本應稱為他的書房,可是,他沒書籍),隨著時間的推移,會議發的袋積壓起來,他認為這就是他的功績:誰開過這麼多會呢。單位已將他作為專職的會議委員。A城曾經出台過一項減少會議的措施,相當短的一段時間裏,難得有會。開慣了會議,猛地閑下來,他心裏空落落的,好像突然被停職那樣,身體就出現了不適的症狀,似乎要生病,精神萎靡。

有時,朋友打來電話,要他辦什麼事。他說:開會。意思就是忙著呢。因為,除了開會,他一無所長,朋友托他實在為難他呀。他自己感到,沒會開,就像一個空了的袋。他甚至打聽,最近要開什麼會。他認為:開會充實。

後來,會議又啟動了,仿佛減少會議期間,積壓了許多會,會議反彈了。那樣,他又忙乎起來,最多的一天裏,他要趕赴六個會議,他得跑會。鑒於他在應付會議方麵做出的突出貢獻,他連年被評為單位、A城的先進。當然,他還為單位贏得了榮譽。

值得欣慰的是,他退休前夕,A城在政治待遇上,給予他一個合理的安慰:享受正局級(括弧)待遇、這已經破了格。現在,他欣賞著貯藏室裏他的業務的實績,那無數個包。他很快發現了一部實物的曆史:會議變遷史,紀念袋的演變史。

他翻出保存的會議記錄——惟一的一個書架的筆記本——找出相配的會議資料袋、紀念包,借鑒了他參觀過的撤出作品展的標簽格式,一一給那些袋和包貼上了標簽(時間、地點、名稱)、這項事情花了他近半年的工夫,整理的過程中,他欣慰地感到,借會議的東風,數十年裏,他已走遍了祖國的大好河山、風景勝地。

於是,他舉辦了個人專題收藏展——以他的姓名的會議紀念袋收藏展覽。不僅他多年的眾多會友欣然光臨,A城的居民也紛紛前來觀看。A城的媒體還作了報道專訪。他打算,擴大藏品的範圍(包括會議通知、請柬、牌子)。這麼一來,各種會議紛紛邀請他出席。因為,他能提高會議的知名度。他有請必到,絕不讓主辦者失望,因為,他的一生,都得益於開會。他對主持人說:我一向隻開會,不解決問題。這樣,他自嘲:又進入第二個會議生涯了,我和會議有緣呐。

大概他奔赴、出入各種會議過於疲憊,一次會議中途,他突然心肌梗塞,搶救無效。他的會議終結是他的追悼會,整個一生的會議生涯裏,他第一次也是最後一次擔任會議的主角。他已經聽不到人們的讚美了。他一生的美德貫穿到了最後,就是不明確表態。他的遺容保留著難得的安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