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79章 雅盜夜讀風雪圖(1 / 1)

作者:孫方友

陳州城西有個小趙莊,莊裏有個姓趙名仲字雅藝的人,文武雙全,清末年間中過秀才,後來家道中落,日子越發窘迫,為養家糊口,落入黑道,幹起了盜竊的勾當。趙仲是文人,偷盜也與眾不同,每每行竊,必化裝一番,穿著整齊,一身風雅。半夜撥開別家房門,先綁男人和女人,然後彬彬有禮地道一聲:“得罪。”依仗自己藝高膽大,竟點著蠟燭,欣賞牆上的書畫,恭維主人家的藝術氣氛和夫人的美麗端莊,接下來,摘下牆上的琵琶,彈上一曲《春江花月夜》,直聽得被盜之人瞠目結舌,才悠然起身,消失在夜色裏。

趙仲說:“這叫落道不落價,也叫雅癖。古人雲:‘有穿窬之盜,有豪俠之盜,有斬關劈門貪得無厭冒死不顧之盜;從未有從容坐論,杯酒歡笑,如名士之盜者。’趙某就是要當個例外。”

這一日,趙仲又去行竊。被竊之家是陳州大戶周家。趙仲蒙麵入室,照例先綁了主人夫婦,然後點燃蠟燭,開始欣賞主人家的詩畫。當他舉燭走近一幀古畫前時,一下瞪大眼睛。那是一幅吳偉的《灞橋風雪圖》。遠處是林木環繞的古刹,近景是鬆枝橫斜,板橋風雪。中間一客,一副落魄之態,騎驢蹣跚而過,形態淒涼。中景一曲折清泉,下可連接灞橋、河水以助回環之勢,上可伸延以續古刹微茫……整個畫麵,處處給人以悲涼之感。

趙仲看得呆了。他由畫聯想起自己的身世,仿佛身臨其境,變成那位騎驢過客,不由得心境蒼涼,心酸落淚。不料趁他哀傷之時,周家主人卻偷偷讓夫人用嘴咬開了繩索。周家主人奪門而出,喚來守夜的家丁。家丁一下把主人臥房圍了個嚴實。

趙仲從藝術中驚醒,一見此狀,急中生智抓過夫人,對周家主人說:“我隻是個文盜,隻求錢財,並不想鬧人命。你若想保住夫人,萬不可妄動。”

周家主人遲疑片刻,命家丁們後退幾步。

見形勢略有緩和,趙仲鬆了一口氣,他望了周家主人一眼,問:“知道我今日為甚吃虧嗎?”

“為了這幅麵。”周家主人回答。

“你認得這幅畫嗎?”趙仲又問。周家主人見盜賊在這種時候竟問出這種話,頗感好笑,緩了口氣說:“這是明朝大家吳偉的真跡《灞橋風雪圖》。”

“說說它好在哪裏?”趙仲望了望周家主人,挑釁般地問。

周家主人隻是個富豪,對名畫隻知其表而不知其裏,自然說不出個道道兒,禁不住麵紅耳赤。

趙仲覺得有某種“技癢”使自己渾身發熱,他開始居高臨下,口若懸河地講道:“吳偉為陽剛派,在他的畫中,看不出一般畫家的清雅、幽淡和柔媚,而剛毅中透著淒涼的心境,處處在山川峰巒、樹木陰翳之中溢出。不信你看,那線條是有力的勾斫和斬截,毫無猶豫之感。樹枝也是釘頭鼠尾,頓挫分明,山骨嶙峋,筆筆外露。”說著,他像忘了自己的處境,抓夫人的手自然鬆了,下意識地走近那畫,開始指指點點,感慨陣陣。

周家主人和諸位家丁聽得呆了,個個木然,目光癡呆,為盜賊那臨危不懼的癡迷而歎服不已。

趙仲說著取下那畫,對周家主人說:“此畫眼下已成稀世珍品,能頂你半個家產。你不該堂而皇之地掛它,應該珍藏才是。”

周家主人恭敬地接過那畫,如接珍寶,抱在胸前。

趙仲拍了拍周家主人的肩頭,安排說:“裱畫最忌蟲蝕,切記要放進樟木箱內。”說完,突然挽過周家主人的胳膊,笑道,“讓人給我拿銀錢,你送我一程如何?”

周家主人這才醒悟,但已被趙仲劫做了人質。萬般無奈,他隻得讓一家丁拿起趙仲當初包好的銀錢,“送”趙仲走出大門。

三人走進一個背巷,趙仲止了腳步,對周家主人笑道:“多謝周兄相送,但有一言我不得不說,你老兄抱的這幅畫是一幅贗品,是當初家父臨摹的。那真品仍在我家。為保真品,我寧願行竊落罵名而舍不得出手啊。

那周家主人這才恍然大悟,一下把畫軸摔得老遠,憤憤地說:“你這賊,真是欺人太甚。”

趙仲飛似的向前一步,撿了那畫,連銀錢也不要了,雙手抱拳,對著周家主人晃了幾晃,便消失在夜色裏。

從此,趙仲再不行竊,帶著全家躲進偏僻的鄉村,用平日盜得的銀錢買了幾畝好地,白日勞作,夜間賞畫,賞那幅《灞橋風雪圖》。

據說,趙仲常常看得淚流滿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