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王猛
孟飛住的地方離公司不遠。不久前。他家門口的地鐵開通了,以前坐公交車得堵半個多小時,現在幾分鍾就到。
一大早,孟飛剛到地鐵站,就聽到一陣吵鬧聲。一個長發男人正跟一個三十多歲的漢子爭論。那漢子一身粗布衣裳,腳蹬一雙解放鞋,一看就是民工。
漢子指著地鐵站的牆壁說:“同誌,這牆壁雪亮雪亮的,你為啥要畫幾個光屁股小人?”長頭發不屑地說:“鄉巴佬,你懂什麼,這叫塗鴉。”漢子拉起袖子就往牆上擦:“俺不管什麼塗雞塗鴨,俺就愛看白牆。”長頭發惱了,衝上去就扭漢子胳膊。
孟飛忙上前打圓場。他拉開長頭發,問漢子:“大哥,你今天剛上班吧?人家外國的地鐵,是有人畫些這樣的玩意兒的。”他以為漢子是地鐵公司聘請的清潔工。漢子搖搖頭,憨笑著說:“俺就是看不慣這樣的人。”他轉過身繼續擦幹淨牆,才滿意地舒了口氣。
地鐵快到站了,人們紛紛散開,漢子卻站著發愣。孟飛奇怪地問:“大哥,你不是遇上什麼麻煩了吧?”漢子不好意思地說:“俺也想坐一次地鐵,可不知咋個坐法。”
很巧,漢子要去的地方跟孟飛一樣。他把漢子領到售票機前,教他按路程投幣換磁卡。漢子聽話地跟在後麵。孟飛刷卡進站後,漢子卻被閘機擋住,後麵的人不耐煩了,一邊幫他把磁卡取出來換個方向插進去,一邊沒好氣地說:“你怎麼這麼笨!”漢子摸摸腦袋,尷尬地笑了。
好不容易進了站,漢子擠到隊伍最前麵,興奮地朝列車開來的方向張望。一名工作人員拽了他一把,嚴肅地說:“不要超越黃線,小心車子把你卷進去。”話剛說完,列車駛了過來。迎麵而來的風吹得人臉頰發寒,漢子緊張地縮了縮腦袋。
車門打開,漢子眼疾手快,占了靠門的一個座位。他把孟飛拉到座位上,客氣地說:“小兄弟,你坐。”孟飛推辭不過,隻好坐下。漢子拉著拉環,站在孟飛身旁。
列車悄無聲息地開動。整潔明亮的車廂裏,一身鄉下人打扮的漢子格外引人注目。旁邊一個時髦女子不小心打了個趔趄,漢子好心去扶,女子像避瘟神一樣急忙躲開。
漢子有些失落。突然,他拍拍腦袋說:“瞧我這記性,差點忘記正事了。”他利索地掏出一塊電子表,問孟飛,“聽說地鐵挺快的,人走幾小時的路,它一會兒就到,是不是真的?”孟飛點點頭。漢子又問:“這趟車經過綠景公園和新城賓館吧?”孟飛有點驚訝:“到是到,可地鐵在那兒沒有站呀。”
漢子說,他隻想算一下,地鐵從綠景公園開到新城賓館要多長時間。孟飛估摸著快到綠景公園,便大聲提醒他:“綠景公園到了。”
漢子緊張地按下電子表,眼睛一眨不眨地盯著跳動的數字。過了一會兒,孟飛又說:“新城賓館到了。”漢子用大拇指一按,看著表上的數字,驚叫出聲:“兩分十三秒。天哪,這段路,我們整整花了三個月才挖通呀!”
孟飛問:“你是挖掘這段路的工人?”漢子有些得意地點點頭。這段路地質複雜,工程能順利完工,那些建築工人功不可沒。知道了漢子的身價,周圍的人都忍不住衝他點頭,漢子倒有點不好意思了。
出了站台,漢子立馬被三四個民工圍住。隻聽一個大嗓門問:“二愣子,那段路真的隻用了兩分多鍾?”原來那漢子叫二愣子。二愣子不容置疑地點點頭。大嗓門吃驚地說:“我還以為至少要五分鍾呢。你那地攤貨手表,鬼知道走得準不準。”二愣子不高興地說:“我跟地鐵站的大鍾對了好幾次,錯不了。”一個年長的民工擺擺手,說:“別爭了,那麼長一段路,地鐵隻用了兩分十三秒,三狗子地下有知,也會閉眼了……”
孟飛忍不住問:“幾位大哥,你們都是修這地鐵的?那個三狗子怎麼了?”
原來,當初在這段路上施工的,正是二愣子他們那一撥兒老鄉。這項工程難度挺大,地道裏經常出現險情,不是塌方就是漏水,大夥兒都挺了過來。就在地道快挖通時,三狗子卻被掉下來的石塊砸中腦袋。臨終前,三狗子說他最大的願望就是,在地鐵修好後去坐一回,體驗體驗幾分鍾跑那麼遠是什麼感覺。
現在,地鐵通車了,這批民工也到了另一個工地。為了滿足三狗子的遺願,他們特意趁休息日趕來,讓二愣子代表三狗子,也代表他們,坐一回地鐵。他們要把這個“兩分十三秒”帶回去,刻在三狗子墓碑上,告訴他,地鐵真的很快,你三狗子為地鐵死,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