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陳然
他們是在行刑前被人救走的。他們已經閉上了眼睛,隻等子彈穿過胸膛。但突然一陣狂風,把他們刮到了這座荒無人煙的小島上。
島是孤島,四周的水無邊無際。他們感到了自由和新生,不禁歡呼起來。馬上有人想到了逃跑,可在這裏,逃不逃是一樣的,他們很快打消了這一念頭。如果有奇跡,那麼他們相信,現在奇跡真的發生了。
他們開始相信這一切是真的,相信他們是沒有犯過罪的人。那些追捕和宣判,不過是他們的噩夢。現在,他們已經從噩夢中醒過來了,重新看到了藍藍的天空,飛翔的小鳥,鮮豔的花朵。他們趴在地上哇哇大哭起來。本來,他們以為他們的生命徹底完蛋了,沒想到竟又絕處逢生。他們對自己說,一定要好好珍惜生命啊,多做好事,不要再幹那些傻事了。誰殺了人不會後悔呢,除非他是某個機構或組織的頭目。就好像古書上說的,竊國者不算偷,偷雞才是偷。殺了一個人會判死刑,大規模地殺人(比如戰爭)反而什麼事也沒有。
他們先要填飽肚子。他們找到了可飲用的淡水,又用集體的智慧取到了火源,采摘了瓜果蔬菜。雖然是一座荒島,可上麵似乎一般的生活資料都有。即使沒有他們也會想辦法。
他們又蓋起了房子,圈養了牲畜,留下了糧食和蔬菜的種子。他們中有男有女,便按各自所好做了夫妻。當然,其間免不了爭鬥和使用一些手段。還有的女人沒能找到合適的男人,也有的男人沒能找到女人。但這些都是無關大局的。
他們需要一個領導者。他們便利用他們之前學過的人類學知識和自己積累的生活經驗開始推舉。有了領導者,就有了相關的法律法規。大家稱領導者為島長,把相關法律法規稱為“島律”。為了讓大家痛定思痛時刻警醒,島長命令在裸露的岩石還有後來樹立起來的牆上寫上標語:我們都是有罪的人。他帶領大家既和大自然和諧相處又和它作鬥爭,創建了工廠、學校、機關、商場、醫院、飯館,還有軍隊和法庭。群眾按各自特長重新做了一下社會分工,既有工人、農民、個體老板,也有教師、藝術家和學者。還有人甚至想拍電影,如果有條件的話。自從被判刑入獄,很多人就沒再看過電影了,要看也是看那些教育他們重新做人的老掉牙的電影。
物以類聚,人以群分。漸漸地,他們的多樣性就顯示出來了,他們中有人純潔、高尚,喜歡過形而上學的生活;也有人吃了飯就知道睡覺、偶爾還偷雞摸狗。尤其是,自從島長頒發了“島律”,很快就有人來觸犯它了。觸犯的形式和程度各有不同,有的是故意傷害,有的是侵犯名譽權,有的是瀆職,有的是貪汙。罪行嚴重的,一樣要被判處死刑。對此,一個以前做過教師現在依然擔任教師的人說,大概就像編班,不管學校怎麼編,重點班、普通班也好,平行班也好,每個班裏都有優秀生、普通生和差生,重點班裏也是如此。
雖然這樣,島上的政治、經濟和文化還是在按正常速度平穩發展,甚至因為天時地利人和,比其他地方稍微還快一點。島上聳起的高樓和工廠的煙囪終於驚動岸上,他們派人來參觀訪問,後來又有大批遊客來旅遊。除了風光和美食獨特,他們覺得島上的居民也溫文爾雅,頗有文化素養。但誰也不知道,這個島上的原始居民原來都是死刑犯。
隻有一點他們不明白,島上裸露的一些岩石和牆壁上,都有石刻或用墨筆寫成的標語:我們都是有罪的人。
有一個孩子問他爸爸這是什麼意思,做父親的沉吟了一會兒,然後故作深沉地說道,這大概就是原罪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