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三十年中,”長劍橫於一隻惡鬼脖頸,江白硯道,“鎮後的聽雨山裏,可有命案或不尋常之事?”
它哪知道什麼命案。
惡鬼渾身一顫:“我、我不知——”
最後一個字沒來得及開口,劍光橫絕,刺入它脖頸。
隻一瞬,這隻惡鬼消散無蹤。
而那看似風姿澹澹的白衣少年手腕輕旋,長劍直抵另一隻惡鬼咽喉。
江白硯溫聲道:“你可知曉?”
在對方搖頭的刹那,劍鋒將它一分為二。
蒼天。
哪怕是這些心懷惡念的厲鬼,也從未見過如此駭人的活閻王。幾隻尚存的鬼魂個個癱坐在地,呆若木雞。
“我、我好像知道!”
終於,一道死去百年的鬼影帶著哭腔開口:“二十多年前,我深夜於鎮中遊蕩,遇見四個男人帶著血氣,從聽雨山下來。他們看不見我,講話毫無顧忌,似乎說是……‘這次得到寶貝了,等回長安,能發大財’。”
寶貝。
與傀儡師所寫故事裏的劫財相吻合。
江白硯問:“那四個男人長相如何,你可知曉名姓?”
溫柔的嗓音。
如同看似風平浪靜的水麵,暗藏能將人吞噬的潮。
“我我我想想!一個很膽小怕事,似乎被嚇壞了,嘀嘀咕咕說‘我們殺了那一家,會不會有冤魂索命’。另外三個我記不太清……”
鬼影都快哭了:“被圍在中間的男人很高,額頭有道很長的傷疤,像是他們的大哥,凶神惡煞的……對,他們叫他‘趙兄’。”
江白硯:“還有嗎。”
還能有什麼?惡鬼欲哭無淚,那已是二十多年前的舊事,它之所以還記得一些,全因青城鎮百年不出一起命案,它覺得新奇罷了。
“真、真記不清了!我隻記得有兩人很凶,對那個膽小的罵罵咧咧,另一人溫和一些,和事佬一樣。”
道貌岸然的穆濤,懦弱孤僻的陳書之,暴躁易怒的秦禮和。
與三名死者完全吻合。
傀儡師要再殺人……
隻剩那姓趙的領頭人了。
他們所猜不錯,死者們曾將一戶人家屠戮殆盡,奪取家財。
聽描述,是為了個價值不菲的寶物。
江白硯沉默不語,餘下幾隻惡鬼不敢動彈。
片刻的寂靜後,江白硯道:“多謝。”
……終於!
眾鬼如釋重負。
卻不想下一刻,他的劍氣與笑意一樣輕緩,蜻蜓點水般掠過——
還沒來得及麵露驚恐,群鬼灰飛煙滅。
長劍毫無遲疑,斬滅數隻惡鬼。他從未承諾過,要留它們一命。
冷風掠過少年烏黑的發,又在頃刻間歸於沉寂。
江白硯收劍入鞘,並未回頭:“施小姐,可看夠了?”
趴在施黛肩頭,和她一起遙遙旁觀的阿狸:……
這廝果然發現了!
施黛和江白硯的想法一樣,比起鎮中居民,遊蕩的鬼魂或許能知道更多線索。
她四處打探著來到墓地,正巧聽見惡鬼回憶當年的事情,就沒出聲打擾。
雖說沒做虧心事,但江白硯這樣一問,施黛還是有點兒偷看被抓包般的尷尬,靠近道了聲:“江公子,好巧。”
江白硯側身,目光沉靜,落在她眼底。
他仍帶著笑,極淺極淡。
這讓施黛想起方才他揮劍時的模樣,劍氣狠戾,江白硯的神情卻是遊刃有餘。
看出她的遲疑,江白硯神態自若:“施小姐如此看我,是覺得我將它們盡數斬殺,太過殘忍?”
施黛一愣:“江公子這是什麼話?我能看出來,那些都是食人血肉的惡鬼。如果不除掉它們,會有更多百姓遭殃。”
就算厲鬼透露了傀儡師一案的重要線索,也改不了它們本質上的惡,之所以對江白硯唯唯諾諾,不過因為他更強罷了。
換作別的普通人,早被它們吃得一幹二淨。
對這種事,她看得很明白。
沒料到她如此回答,江白硯微怔。
“至於看你……”
施黛撓頭,因為沒什麼旖旎心思,說得坦坦蕩蕩:“我不是說過嗎,江公子笑起來好看,劍氣也很漂亮。”
江白硯:。
他短暫沉默。
常年與邪修生活在一起,身旁皆是薄情寡性之輩。他所見所感,無外乎冰冷惡意、扭曲人性。
如此直白的誇讚,令他感到不適且茫然。
好看?
孑然獨行的那兩年,也曾有人誇他俊朗,但江白硯渾不在意。
他殺了太多的人與妖,在他看來,無論如何精致的眉眼、怎樣纖柔的皮膚,被斬於劍下,皆是枯骨血肉。
唯一的區別,在於劍鋒劃過之際,一些人的皮肉宛如絲綢,一些人更粗糙罷了。
沒來由地,聽施黛說出“好看”二字,他竟下意識去想:
所以施黛待他如此,是為這張皮相。
江白硯似有所悟。
人人皆有所求,施黛也不例外。在她眼中,他的相貌大概如同孩童手中的撥浪鼓,是個新奇有趣的小玩意兒。
那……倘若他失了這張臉呢?
施黛會將他棄之如敝履吧。
她甚至不知道,他渾身上下,遍布有無數猙獰可怖的傷疤。
這樣的身體,連他自己都覺得惡心。
心底的惡念再度滋生。江白硯忽然很想看看,她露出驚愕與嫌惡之色的模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