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樣子是當年遇害的一家三口,傀儡師以木偶仿照他們的相貌,重塑出與二十多年前相似的假象。
他就這樣……一直留在這座房子裏,與自己做出的傀儡們生活在一起嗎?
施黛心底泛起澀意。無論傀儡做得多麼逼真,當年逝去的人,不會再回來了。
沈流霜沉思片刻,隱約意識到什麼,低聲道:“或許,這一家人真的全都遇害了。”
閻清歡微怔:“那傀儡師是……”
“當年在這個家裏,其實還有第四個成員。”
施黛遲疑片刻,輕聲道:“還記得嗎?采藥人說過,這家男主人愛寫話本子,曾以家中黑狗為原型,寫了個誌怪故事。”
能複仇的不隻有人,還有……
妖。
因她一段話,木屋之中陷入短暫寂靜。
恰在此刻,施雲聲蹙眉道:“這裏,有東西。”
他體內有妖丹,對妖氣的感知,比常人更加敏銳。
施黛循聲望去,在角落一個木架上,見到一張淺黃色的薄紙。
竟是纖草紙。
“紙上有字。”
沈流霜心有所感,抬手拿起紙張,目光匆匆掃過,念出最上方的文題:“……《犬妖》。”
這是傀儡師的第四個故事,也是最後一個故事。
犬妖是個孤兒,出身不好,性子暴躁,四處流浪長大,某日與妖鬼廝殺,身受重傷變回原型,昏迷於山中。
一個人族女孩將它拾回家裏,取名為“小黑”,悉心照料。
犬妖覺得很煩。
它過慣了廝殺的日子,討厭被一個人族小姑娘如此對待,更討厭被喚作小黑——
什麼破名字。
奈何妖丹受損,它無處可去,連人形都化不出,隻能以一隻黑犬的形態百般不願暫住於此。
收養犬妖的是一家三口。
張三郎是個五大三粗的莊稼漢,卻對話本情有獨鍾,閑來無事,常寫些老掉牙的故事,用來哄他女兒開心。
山下的作坊盛產纖草紙,他並不懂行,買來不少,才發覺紙張並不好用。
月娘是典型的農婦,勤勞幹練,虎虎生風,身量比張三郎更高。
就是嗓門太大,做飯也不太好吃,還總愛搗鼓些新奇古怪的菜式。
二人老來得女,生下張小婉。
這姑娘調皮搗蛋又話多,總愛抱著犬妖嘀嘀咕咕,將它耳朵都快吵得生出老繭。
為數不多安靜的時候,是她拿著毛筆塗塗畫畫。張小婉性喜丹青水墨,畫爹畫娘也畫它,可惜技藝不堪入目,和她爹的寫故事水平有得一拚。
一家三口並不知曉它是妖,養著它療傷、順毛、說悄悄話。
山中多雨,犬妖最司空見慣的情景,是一家人閑散坐於窗邊,吃著西瓜,聽雨聲嘀嗒。
聽雨山,這座山的名字倒是極為貼切。
直到某日,張小婉病重,家中無錢可醫。走投無路之下,張三郎決定前往黑市變賣傳家寶。
寶物是枚祖祖輩輩傳下的玉佩,饒是張三郎也沒想到,它的估價竟價值連城。
當天夜裏,一位有意願的買主前來拜訪,帶著他的三個學徒。張三郎熱情接待,為他們備好熱茶——
緊接著,便是怒吼,哭聲,以及大火。
張三郎死於亂刀之下,月娘哀嚎怒罵,被一根麻繩勒斷脖頸。
還有張小婉。
她不過七歲,被賊人一刀刺穿胸膛。犬妖狼狽撲上前去,被一腳踹開。
七歲的小孩痛得淚眼朦朧,看向它時的最後一句話,不是喊疼,而是“快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