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雨淒淒,雞鳴喈喈。既見君子,雲胡不夷?
風雨瀟瀟,雞鳴膠膠。既見君子,雲胡不瘳?
風雨如晦,雞鳴不已。既見君子,雲胡不喜?
——《詩經·風雨》
最初讀這首詩是因為《神雕俠侶》中的程英:
午後那少女(程英)又坐在桌邊寫字,楊過極想瞧瞧她到底寫些甚麼,但求了幾次,那少女總是不肯。她寫了約莫一個時辰,寫一張,出一會神,隨手撕去,又寫一張,始終似乎寫得不合意,隨寫隨撕,瞧這情景,自不是鈔錄甚麼武學譜笈,最後她歎了口氣,不再寫了……提回來一看,不由得一怔。原來紙上寫的是“既見君子,雲胡不喜”八個字。那是《詩經》中的兩句,當年黃蓉曾教他讀過,解說這兩句的意思是:“既然見到了這男子,怎麼我還會不快活?”楊過又擲出布線黏回一張,見紙上寫的仍是這八個字,隻是頭上那個“既”字卻已給撕去了一半。楊過心中怦怦亂跳,接連擲線收線,黏回來十多張碎紙片,但見紙上顛來倒去寫的就隻這八個字。細想其中深意,不由得癡了。
其實,癡的又何止楊過自己,任何人讀到這裏,隻怕都要去翻看《詩經》以安撫心中那份被撩起的溫存。
全詩以“風雨”起興,三章疊加反複吟詠,起伏跌宕。風雨雞鳴都隻是為了強調環境的淒清和內心的焦急彷徨。外邊風雨淅瀝如一根根的尖細的針紮向心口,聲聲雞鳴更是撩人心思牽人情懷。此時突然看見心中久慕的男子,怎麼會不歡不喜?最難風雨故人來,何況這個冒雨前來相見的男子不是別人,正是一日不見如隔三秋的情郎。
不寫等待的過程,不寫相見之後的風情,隻著墨於相見這一刹那內心微妙的情動,好似跋涉在塞北的長河大漠突然發現一朵天山雪蓮那般驚喜。那風的肆狂,那雨的蕭索,那雞鳴的嘶烈都已不再重要,有你就好。那時的愛情就是這麼單純大方,如同晴天朗日雲淡風輕,沒有“心悅君兮君不知”的含羞矜持,沒有“道是無情卻有情”的欲蓋彌彰,沒有“一川煙草,滿城風絮,梅子黃時雨”的悵惘無奈。女子單薄的生命,因了心中所存的這份愛情,而熬過風雨,熬過漆黑如墨的夜晚,迎來繁花的綻放。
既見君子,雲胡不喜?隻是,並非每一個人都能在經曆等待之後,贏得那一夕淒美的眷戀,世界空闊,人間癡情大多都是落得寂寞收場,白白浪費了那一場煙花。等待自古就是一件苦寂的事情,這等待的時日,除了一心一意無窮已的想念,再沒有別的心思,而結束的期限又往往不知會在何時。此恨不關風與月,人間自是有情癡。有時明知等不來,卻非要在體會到絕望之後才肯放手。
南宋趙師秀有一首詩講述的情形和這篇《風雨》相似,結局卻敲碎了人腸:
黃梅時節家家雨,青草池塘處處蛙。
有約不來過夜半,閑敲棋子落燈花。
一個約好相會的日子,同樣是一陣斜風細雨,雨來水漲,處處蛙聲惹人煩躁,路上的泥濘阻礙了行人的腳步,也黏固了主人期望難耐的心。這樣的天氣隻怕那人肯定不會來了吧,雖是如此,卻又不忍舍棄希望,仍舊苦苦地等,從曉風殘月等到日上三竿,從黃昏落日等到月漸西沉,直至夜半,閑悶無聊,隻能敲打著棋盤上的棋子來緩衝孤燈落花的冷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