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17章 國學大師的人文情懷(1)(1 / 3)

中國傳統的人文學術即國學,始終將學術與人格境界融為一體,充滿著人文情懷,不同於西方自古希臘起就形成的學術觀念,後者注重學術的工具性,而中國學術探索如何與天地之道、社會人生的結合,追求學術中真善美境界的融合,從亞裏士多德與孔子學術價值觀的比較中,便可以見出這一點來。亞裏士多德倡導學術的工具性,而孔子教育學生時卻說:“朝聞道,夕死可矣”;孟子說:“士,誌於道”;《禮記·中庸》提出學習的境界為:“博學之,審問之,慎思之,明辨之,篤行之”;明代東林黨人顧憲成提出:“風聲、雨聲、讀書聲,聲聲入耳;家事、國事、天下事,事事關心”,便是這種讀書求學與天下之事相關聯的學術價值觀的體現。真正的學問,往往是在這種情懷熏陶下形成,並且通過個體人格的堅毅實踐來造就的。在這一講中,我們通過對於幾位近代國學大師人文情懷的介紹,來探討國學的這一特點。

一、章太炎的漢語情結

章太炎是近代國學的宗師,他對於當代的國學思潮影響至大至深。因此,要談國學大師,是不能回避太炎先生的。章太炎早年走的也是純正的清代學者的道路,他年少時在杭州西湖邊上的詁經精舍師從俞樾學習經學與小學。但近代風起雲湧的維新思潮與革命運動,促使他走出書齋,訣別俞樾。他將自己的學問與實踐結合起來,他的學生魯迅先生稱他為“有學問的革命家”。自1905年起,章太炎在《國粹學報》上發表若幹學術文章,並在東京開設國學講習班,“宏獎光複,不廢講學”。1906年,章太炎在日本主編同盟會的機關報《民報》時,刊登《國學振興社廣告》,仿效日本一些學者用“一國固有之學問”來弘揚民族精神的做法。章太炎的國學講習班培養了許多國學大家。後來北京大學一些著名的文科教授,如黃侃、朱希祖、錢玄同、周樹人(魯迅)、沈兼士等,大多出之於章太炎的門下。章太炎晚年退出政壇,在蘇州主持章氏國學講習會,主編《製言》雜誌,培養國學人才。

梁啟超曾在《清代學術概論》中指出:“在此清學蛻分與衰落期中,有一人焉能為正統派大張其軍者,曰:餘杭章炳麟。”在晚清學界新舊交替之際,章太炎呼籲:

夫國學者,國家所以成立之源泉也。吾聞處競爭之世,徒恃國學固不足以立國矣。而吾未聞國學不興而能自立者也。吾聞有國亡而國學不亡者矣,而吾未聞國學先亡而國仍立者也。

章太炎告誡人們,當此國運日危、文化轉型之時,光靠國學固然不足以立國,還要充分學習西學,但是國學不振而要振興中華卻是絕無可能的。

章太炎在所著《新方言》、《文始》、《小學答問》中,上探語源,下明流變,頗多創獲。他從漢語言文字的固有民族文化特點出發,論證國文的基礎是漢語獨特的語言文字形態,不同於西方的拉丁文表音文字體係,這是卓有識見的。我們知道,漢字的單音獨體,造就了漢語寫作的聲律之美,同時,漢語的象形寫意的特點,使得漢語文章具備形象直觀、抒情言誌的價值觀念,是人格精神與審美精神的寄托與表達,通過“神”、“氣”、“音節”、“義法”等概念加以表述,與西方語言文章寫作有著很大的不同。

章太炎對小學的研究超越了傳統乾嘉樸學的樊籬,將小學從經學中解放出來,將其提升到一個前所未有的高度。他再三強調:“蓋小學者,國故之本,五教之端,上以推校先典,下以宜民便俗,豈專引筆畫篆,繳繞文字而已。”故而“以為文學故訓,必當普教國人”。也就是說,以研究語言文字為中心的傳統小學,是研究漢語文化的出發點與基礎,倡導國學,首先要從小學入手。他自己的治學,由小學入門,主張音韻文字相通,以此為基礎,結合西學,恢弘清代諸子學之門戶,其方法已經超越了老師俞樾。他傑出的學術成就,也證明了這條治學路徑的可行性。

章氏的文字理論,提出一個“孳乳”的概念,他強調漢字不僅是工具,更是本體,是不可替代的。中華民族的民族性首先就表現在中華民族語言的獨立性上。如果中華民族離開了這種安身立命的文字與語言,那就要崩潰。

在20世紀初“華夏雕瘁,國聞淪失,西來殊學,蕩滅舊貫”的中國,國學與西學的衝突異常激烈,學術界一些人士將漢語漢字作為舊的工具,急於在語言文字上與西方接軌。吳稚暉力推“萬國新語”,痛斥漢語文字“野蠻”、“無效率”;康有為幻想理想中的“地球萬音室”,對語言文字的取舍十分直截爽快:“夫語言文字,出於人為耳,無體不可,但取易簡,便於交通者足矣,非如數學、律學、哲學之有一定而人所必須也,故以刪汰其繁而劣者,同定於一為要義。”胡適的學生傅斯年則提出文字隻是工具而已:“文字的作用僅僅是器具,器具以外更沒有絲毫作用嗎?我答道,是的,我實在想不出器具以外的作用,唯其僅僅是器具,所以隻要求個方便”,甚至嘲笑“造字的時候,原是極野蠻的時代,造出的文字,豈有不野蠻之理,一直保持到現代的社會裏,難道不自慚形穢嗎?……哼!這是國粹!這要保存!好個萬國無雙的美備文字!”這些說法難免有些激進與幼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