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久沒哭過了。有人說:現代人已不會哭泣。但有時真的想哭,卻哭不出來。淚水似乎凝固在胸腔裏了,無法流動,就這麼哽在那裏,生生地作疼。嗓子眼火封辣辣地缺水,一杯一杯地往裏倒茶,還是未能化作淚花。眼眶裏澀澀的,沒了神采。想哭,想嚎啕大哭,可是沒有淚水,想得慌,那表情一定很難看……”
惠惠在電話中跟我說這番話時已是淚流滿麵。我看不見,但我感覺到了。
“現在好了,是嗎?”我問。
“是的,哭出來的感覺真好。”惠惠大大地舒了一口氣,聽得出來,此刻,淚珠還掛在長睫毛上的惠惠有了一絲笑意。
我想象不出哭泣的惠惠是什麼模樣,平時她挺愛笑的,認識她十多年了沒見過她愁眉苦臉。我幾乎以為她不會哭泣了,雖說她的經曆讓朋友們不止掉過一次淚。
惠惠的爹走得早,娘守寡把她拉扯大。長大了的惠惠不算漂亮但卻單純善良,惹人憐愛。到了談婚論嫁的年齡,前來說媒的、求婚的自然不少,惠惠一個也沒看上。25歲終於有了初戀情人,可惜卻是個開始禿頂的有婦之夫。禿頂當然信誓旦旦,說一年內休掉原配,惠惠就信了,咬著牙流著淚老大不舍地告訴禿頂:這段日子我們盡量別見麵,你把家裏的事處理好了,我倆就正大光明大太陽底下拉著手逛街。那禿頂當時也紅了眼圈,連說:何必呢,何必呢,我受不了的。弄得惠惠鼻涕眼淚一臉,抱著禿頂不放。
眼看一年要過去了,禿頂那兒什麼動靜也沒有。又過了三個月,卻有禿頂將隨老婆遠赴澳大利亞投奔丈母娘的消息傳來。惠惠整整兩天不吃不喝不哭不鬧傻了一般,把她娘嚇得叫來惠惠所有的密友嚴加看守。第三天惠惠打電話給禿頂,說你要走了我不便送行,今天提前道個別,有點兒禮物送給你,咱們還是老地方見。
老地方是附近公園裏的一片竹林。禿頂喘著氣鑽進林子時滿臉喜氣,為了做點姿態硬是皺著眉頭,那副嘴臉有些滑稽。
惠惠迎上前去,揚手就是三記脆脆的耳光,禿頂齜牙咧嘴未及還手,惠惠已一字一句道:“出去了記得講點兒國格,否則洋妞們會懂得怎麼教訓你的。”說完惠惠走出竹林和埋伏的三位女友會合而去,老遠了還聽見禿頂氣急敗壞地亂罵。
幾年後惠惠的娘去世,惠惠悲痛欲絕昏過去數次,但淚水依舊沒當著眾人的麵流過。朋友們勸她:痛痛快快哭一場吧,那樣會好受些。惠惠不點頭也不搖頭,聽完了依舊不哭。
這些年各自都忙,見麵很少。電話中惠惠總是主動通報:“我還是一個人,還是不哭……”說著她咯咯地笑,我聽了就有點不是滋味,鼻子酸酸的,有一回忍不住勸她:“女人,還是別忘了哭泣。”她好一會兒才緩緩地回答:“其實,我也想哭。”
現在,惠惠終於哭了。她說在打電話之前,她流了半碗眼淚。起因很簡單:她的鄰居生了個孩子,剛滿月。那天孩子睡了,當媽的估摸著孩子暫時不會醒,便鎖了門去買菜。豈料她前腳走跟著孩子便醒過來,哭得驚天動地。惠惠又是敲門又是報警弄得大汗淋漓,兩個民警火速趕到撬開門衝將進去,一把抱起孩子,哭聲戛然而止,孩子衝著滿屋子人咧嘴一笑。惠惠不由得淚水盈眶。想哭就哭,想笑就笑,這才叫生活!
回到家惠惠淚如泉湧。哭夠了她才想起跟我打電話,告訴我哭過的感覺真好。她說她想嫁人了,想當母親了,叫我等著吃喜糖……末了惠惠很富有哲學味地感歎:女人哪,不管多忙,不管多累,不管多煩,不管多樂,都別忘了哭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