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密河畔的黃昏是絢麗迷人的。
每天下班,我寧願繞道也要從河濱路騎車回家,目的隻為領略晚霞夕照裏的京密河的情韻。
我騎著單車由東至西緩緩而行,感覺有輕柔的小風迎麵吹來。微微泛著波光的河水,像被兩岸綠樹的倒影染過一樣,碧綠寧靜得可愛。使你頓忘甚囂塵上的都市喧鬧,浮躁的情緒隨之沉靜下來。這樣的環境我不忍心騎車穿過,便側身下來,推著單車慢慢地走,慢慢地領略這一河清流的風采。
火紅的夕陽正熱烈地親近著遙遠的西山。白口裏隻是蒼茫一線的淺淡山影,像被濃墨渲染過,逶迤蜿蜒在那裏。雲天輝煌的金紅襯著黛色的山巒,夕陽便如一隻飽經滄桑的曆史老人的眼睛,給人間留下最後一瞥。那是深情而無比眷戀的一瞥,令人靈魂安詳的溫暖的一瞥,使我感動不已。
夕陽沉落了,小風也不再吹。唯有西天的雲霞更紅、更輝煌。京密河靜謐的水麵,被晚霞照耀著,越發絢麗迷人。河邊垂釣的老人和挽臂散步的情侶,披著一身霞光。西方天際像有一種無聲的呼喚。人們仰起臉,興奮地注視著遠方,每個人都陷入遐想,靈魂像風箏一樣飄飛起來,脫離了塵俗和煩惱,仿佛置身於幸福的天國。
就在這樣的黃昏,我同一位在海南經商的朋友於河畔散步。我們探討關於人生幸福的問題〔這個老掉牙的話題,是由他的一句掛在嘴邊的口頭禪引起的,他總是說“嗨,我生活好幵心呀!”)“幵心”當然是一種幸福的感覺了。於是我問他:“你說,在什麼情況下,你感到幸福?”他不假思索地說我想得到什麼,能得到,就感到幸福。“我想他的話並沒有講錯。緊接著他又說;”譬如我帶著女朋友到賽特去,女朋友在一套昂貴的時裝前站下來,我問她,你喜歡嗎?她點點頭,我便吩咐小姐給我們包起來,根本不問價格,隻把信用卡交給她結帳《他特別強調了根本不問價格這個細節》,這時,女朋友眼裏流露出滿意甚或感激,我就感到很幸福,感到自己活得很有味道。“經他這麼注釋,我對他前麵不無道理的論點反倒產生了懷疑。這時,他又補充說一個人,當他感覺到自由時,他就很幸福。”他的話,使我明白了,這位躊躇滿誌的朋友,他其實生活得並不“開心”,也永遠不可能“開心”,因為他是把“幸福”的賭注壓在了人類“貪欲”的滿足上了,這就仿佛,把靈魂鎖在了“欲壑”之中,把高樓造在冰麵之上,何談自由與幸福?
於是,我的感覺又回到了晚霞夕照裏的京密河畔。在這裏,我自己,還有別的許多人們的確是體味到了一種商人難以體會到的幸福。於是我把這種想法告訴了這位朋友。他說是的,你所說的,表麵上看起來好像很幸福,可是你想過沒有,這碧水綠樹,包括你腳下踩著的每一寸土地,與你又有什麼關係呢?我倒以為,這時候,你應當感到很痛苦,因為這麼好的環境卻不屬於你自己。我認為,你在這樣美好的晚霞夕照裏,站在自己小別墅後花園的遊泳池邊,看夕陽沉落,觀晚霞絢麗,那才可能體會到幸福的味道。“
我們正爭論不休,他手裏的移動電話響了,是他的女秘書由海南打來的。商人臉上掛著幸福的微笑舉起了電話。那完全是一副勝利者的姿態。但我開始發現,他的聲音漸漸變得焦躁不安起來,什麼,你把錢丟了?哎呀,你怎麼搞的,不買東西,為什麼要把錢帶在身上?你們這些人實在是……”他的臉色因生氣而變得有些發白。“小X在嗎?她到哪裏去了?混蛋,她為什麼不給我來電話,你知道她整天在忙什麼?我不罵她罵誰,哪有這樣當妻子的,整天跑得不見影子!”我發現他的臉色幵始變黃,口唇有些發烏,顯然是生氣過度造成的。商人的前妻在他暴富之後已經離異。60多歲的老頭又找一個20來歲的少妻。從他口裏得知女秘書和女保健大夫對他也不錯(他方才舉的“賽特購物”一例,便是他與女保健大夫所為八看來在這方麵,他想得到的,已經得到了,卻生活得似乎並不開心。商人也許至今沒有意識到,他的幸福的願望與實際其實很不一致,而且永遠不可能一致。
物質的東西,不能使一些人“開心”,晚霞夕照裏的京密河更不能使他們感覺幸福。因為他們早已淪為金錢與物質享受的奴隸。我依然認為,京密河畔的黃昏是絢麗迷人的,當我推著自行車慢慢從河畔走去,感到自己漸漸步入了幸福的天國,那種美好的感覺,任何物質享受都無法取代。這也許正應了兩句俗語:窮樂嗬,富憂愁吧。難怪前賢蘇軾歎息曰且夫天地之間,物各有主,苟非吾所有,雖一毫而莫取。惟江上之清風,與山間之明月,耳得之而為聲,目遇之而成色,取之無禁,用之不竭,是造物者之無盡藏也,而吾與子之所共適。“這種哲悟與感覺,可惜自恃富有的商人,卻是一無所知,一無所有。人間幸福與痛苦,其實不以物取,不以”孔方先生“判定,精神上的充實與富有,才是真正崇高意義上的人生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