記得八歲的時候,與一個鄰家女孩一同去村小上學。路上,她告訴我,她要停一下,讓我往前走一段路等她,並不準回頭看。我一溜煙往前走了一段,但不知為什麼,還是回頭看了一眼。其實,心慌意亂地隻是看到了一個影子。等到了小女孩,她倒沒什麼,自己心裏撲通撲通了一整天。
嗬嗬,難道這就是傳說中的情竇初開?
十幾歲的時候,心裏喜歡鄰村的一個大姐。後又喜歡一個遠房親戚。高中的時候,喜歡一個臉上長滿痘痘的鄰桌同學,為她神魂顛倒了兩三年(好在沒影響考大學)。有意思的是,這個同學的同桌,一個愛寫古詩的女孩,卻暗暗喜歡著我。我當時也有感覺,但畢竟心有所屬,所以佯為不知。當然,這些“愛情”都是無疾而終,因為,我所“愛”的對象,她們幾乎都不知道我心裏在想些什麼。總之,青澀之旅,心中思慕的對象就沒有斷過。
人到青壯,逐步有家,有業,有子,一顆驛動的心,總算有了停靠,雨約風住,天青雲白(當然也會起心動念,但基本在管控之中)。看看自己已經十歲但仍然天真爛漫、渾沌無知的小兒子,想想自己跟他一般大時,怎會如此地心思古怪、陰晴無端,不禁莞爾。
後來隨著閱曆、認識的增長,漸漸對愛情有了比較清醒的認識。
人從愛欲生,從父精母血而來,愛欲是天性,無有愛欲,則沒有生命,則沒有這個紛紛擾擾的眾生含靈、滾滾紅塵、花花世界。
風月無今古,情懷自淺深。何以有人人淡如菊,何以有人情癡欲重?這是一個人多生累劫習氣種子的緣故。“愛情”兩個字,大致有兩種情況,一是“欲愛”,一是“情癡”,很多時候情癡欲愛交織纏結。一個生命因著情癡欲愛,隨著業風境浪,淪沉六道,人因情癡欲愛入胎,因情癡欲愛入世,八識田中(阿賴耶識中)這顆情欲種子生生世世不斷累積、熏染,所以一個人生下來,便有了情癡欲愛,大小多少,程度不同而已。
三生石上舊精魂,此身雖異性長存,回想自己,大概前生是一個情癡愛重的書生吧。所以一入娑婆,不待長成,便到處尋找對象,傾注自己舊精魂中的一念情癡。至於對象真的就是我原來想象中的那樣,神光離合,乍陰乍陽,淩波微步,羅襪生塵,還是“當兵三年整,母豬賽貂蟬”?
小時候讀到的一些美麗的詩句,比如“一片相思千萬緒,人間沒個安排處”,“人生自是有情癡,此恨不關風和月”,初時不懂,但浮生幾度,見了些滄桑,看了些世態,曆了些悲歡,參了些智慧,現在基本上懂了。
“沒亂裏春情難遣,驀地裏懷人幽怨。”《牡丹亭》中的杜麗娘遊園懷春,因癡成夢(這個癡就是她與生俱來的情癡欲愛),在夢裏碰到生命中第一個書生,便把宦門家教和老師陳最良的教導拋諸雲外,“天留人便,草藉花眠”,“緊相偎,慢廝連,恨不得肉兒團成片也,逗的個日下胭脂雨上鮮”,夢後相思成疾,因情而死,感動神靈,因情而生,一條路走到底,“這般花花草草由人戀,生生死死隨人願,便酸酸楚楚無人怨”。頗與若初“我全然接納我自己,無論苦與痛,貪與嗔,欲與癡”古今同慨。可見我們生命中攜帶而來,多生累劫熏染的一念情癡,能量是多麼的強悍。也許杜麗娘是命好,也許這根本就是一出戲。在現實生活中,因欲成愛,因愛生情,因情成癡,因癡成恨,因恨成魔,這樣的事例,由古而今,由中而外,如恒河沙,數不勝數。而曆代文人歌頌的偉大愛情,無一不是悲劇結局。確實,無悲不成愛,有愛易成悲。一切美好的,恐怕大都是殘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