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著這個嘴上沒毛的小年輕兒,顧老板笑嗬嗬地直搖頭兒:“不好意思,我這米,不賣。”
一句話把胡雪岩給說暈了:“你們開米行就是賣米的,怎麼不賣呢?”
“不瞞您說,我們通裕米行,是鬆江漕幫開的買賣。”
一句話差點兒把胡雪岩給說哭嘍!
好不容易找到大米,怎麼又跟漕幫扯上關係了!眼下漕幫的人正在杭州那邊掐王有齡的脖子呢!
你說這不是倒黴催的嗎?胡雪岩這邊光急著買米了,事先也不打聽明白。早知道這家米行是漕幫開的,就別急著把“海運使”的名帖遞進去呀!
結果胡雪岩收起名片兒,灰溜溜地走人了。
要說胡雪岩這一輩子,灰溜溜的時候還真不多,這算是一次。
不過事兒並沒完。這次買米“撞”了漕幫,不算失敗,隻能叫“不順利”。
失敗和不順利,這倆概念真得分清楚。有機會就絕不能放棄,要是真沒機會了,也別耽誤工夫。
眼下小胡這個就叫“不順利”,所以他還得下工夫。回到旅館把門兒一關,人往床上一躺,靜下心來,打開自己腦子裏的“硬盤”開始回想,自己以前跑街的時候知道的、聽說過的漕幫裏的人物……
漕幫這個東西挺有趣,它既像個黑社會,可又有點兒像“工會組織”。它們把整條運河分成一段一段,各霸一方。遇事的時候漕幫是一家,互相幫襯;沒事兒的時候,各顧各。
雖然胡雪岩以前都在杭州混,跟上海這邊兒交道打得少,可上海這邊的“鬆江漕幫”是各路漕幫裏的一大支,名頭很響,所以胡雪岩也隱約知道一點兒,鬆江漕幫的老大姓尤,叫尤老五。
尤老五,這可是個在江湖上出了名的狠角色!自己一個跑街夥計,海運使手底下的小師爺,嘴上連胡子還沒長出來呢,冒冒失失去拜見尤老五,恐怕人家根本就不會拿你當個人兒看。
那怎麼辦?找尤老五手底下的人?
更不行!
“閻王好見,小鬼難纏。”越是大人物,見識廣,胸襟大,跟他講理還講得通。可越是那些小人物小角色,往往越會渾不講理。所以要想辦成一件大事兒,盡量不要往下找,得往上找。
尤老五有個師父,姓魏,是漕幫裏輩分最老的前輩。不過這個魏老爺子已經收山多年,早就不見外客了。以胡雪岩這麼個小角色,魏老頭兒也未必肯答理他,可不管怎麼說,總得見上一見。
打定主意之後,胡雪岩先關起門兒來跳了半宿的“舞”——把早年跑街時跟江湖人物學的那些“江湖規矩”像怎麼行禮,怎麼打手勢,嘴裏的“切口兒”都複習了一遍。第二天打起精神,硬著頭皮來拜見漕幫大佬魏老爺子。
到了門上,小胡又掏出那張“浙江海運使”的帖子遞進去了。
好嘛,上回就是這張帖子鬧的,米都沒得買!這回怎麼又把它遞出去了?難道胡雪岩就不怕漕幫的弟兄們看了“海運使”三個字兒,衝出來揍他一頓?
這可不一樣。
上回小胡那是沒頭的蒼蠅——亂撞。這次就算他不說,人家也知道他是“海運局王局長”派來的。既然大家都知道,幹脆不要藏著掖著,開門見山:本人就是代表海運局來跟你們漕幫談判的。
名帖遞進去又等了好半天,院兒裏出來個人,敞胸露懷,橫眉立目,衝胡雪岩喊:“來。”
胡雪岩就進去了。
魏老爺子在廳裏坐著,胡雪岩趕緊搶步上前行晚輩之禮,老魏一動沒動,連眼皮都沒抬。好半天,斜眼瞄了胡雪岩一家夥,慢騰騰地說了句:“老哥有事請講。”
嗬嗬,“老哥”……
八十多歲的老頭子,愣是管這個嘴上連胡子都沒長出來的小夥子叫“老哥”,這是什麼意思?
這可不是什麼客氣話,它表示魏老爺子對“跑街小胡”非常疏遠,根本就沒拿他當朋友看待。
到這會兒,想退也退不回來了,沒交情就現“套”吧!胡雪岩趕緊往上遞話兒,說是奉“海運使”王大人之命,來向漕幫借米。
胡雪岩說了一大套,魏老爺子毫無反應,隻管“咕嘟咕嘟”地抽水煙袋,又是好半天,沒頭沒腦地冒了句:“時下漕幫日子艱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