夢醒,他睜開眼,一刹那看到窗戶外暗淡下來的天色,黃昏時打盹,月升時醒來,他的悵惘轉瞬即逝,很快被充沛的精神勁填滿。
發完呆,門口才傳來一聲輕喚:“醒了?”
顧小燈眼睛一亮,轉頭看到了杵在那的顧瑾玉,不止他一個人,他還背著眼睛烏溜溜的小藥人。
見他
() 看過來,小藥人開心地大叫:“舅舅!”
顧瑾玉麵無表情地偏過頭,一副被小孩吵到耳朵的樣子。
顧小燈忍俊不禁:“小歡!過來過來。”
改姓更名之後,大名顧無咎、小名顧小歡的小藥人像隻小狗似的從顧瑾玉背上跳下來,噔噔噔地跑到了顧小燈身邊,高高興興地鑽進他的懷裏。
顧無咎如今由顧小燈安排著住在青衿壇,那裏是千機樓負責文教的部壇,顧小燈慎重地選了幾個識文斷字的先生去教他,想著慢慢地把他從類獸的蒙昧狀態裏拉出來。
當日顧小燈把他從林碑裏帶出來,生怕他不適應外界,萬幸顧無咎雖然殘留著許多獸性,卻並不排斥他,別人待他好,他大抵能感受到,待他不好,他就隻憤怒的小鳥一樣警惕地大叫。
顧小燈當時在藥池旁看到他時,差點淚如雨下,顧無咎躲在石林裏看了他一會,就像隻小動物一樣跑了出來,到他身邊圍著轉,像是已經等了很久,一直在等著有個人能把他帶出去。
現在他抄著一口還不太流利的話,磕磕巴巴地向顧小燈展示今天的學習成果,今天學會了多說二十個字,並且能把自己的名字寫出來了。
顧小燈把他抱到椅子上來,顧無咎就豪邁地抓著筆,一筆一劃地寫他的名字。
顧小燈看著紙上一筆一筆成形的字,越發覺得時間恍如流水。
顧無咎啾啾直叫的樣子仿佛還是昨天,誰成想一眨眼,一個半月就過去了,雖然他還是瘦瘦小小的一團,但學會了磕絆寫字,結巴說話……最大的進步是能和顧瑾玉和平相處了。
也不知道是他進步了,還是顧瑾玉捏著鼻子對他釋放善意了。
顧無咎跑來時,顧瑾玉也不聲不響地也跟了過來,挨在顧小燈左邊,安靜地杵著。
顧小燈看完小外甥,轉頭去看他,就被顧瑾玉“偷襲”地親了一口。
顧小燈:“嘿!”
他使眼色,示意小家夥在旁邊呢。
顧瑾玉配合地點點頭,瞟了一眼,顧無咎頭也不抬地學舌,喊了一聲“舅舅嘿”,依舊認真地埋頭寫字,但這麼努力,連個顧字都沒寫完,顧瑾玉就低頭又“偷襲”了顧小燈幾次。
自十一月十五以來,他們都忙得昏天黑地的,雖然都在一片屋簷下,一片被角內,但親近的時間被千機樓流水似的瑣事占去了七八成,顧瑾玉就時常見縫插針地親一親他。
顧小燈任他親昵一會,隨後用鼻尖蹭蹭他下頜:“新年好啊,跟你拜個早年。”
他看著顧瑾玉的眼睛,情人眼裏出西施,顧小燈怎麼看他都覺得好,顧瑾玉有時還會不自知地做些古裏古怪的事,身上沒有皮外傷,但精神或多或少地受了些煙毒的影響。
顧小燈做好了和他的煙毒後遺症搞持久戰的準備,哪怕他有這樣那樣的幽微異常他也不怕,顧瑾玉是隻乖大狗,就是發瘋,下意識裏也要垂著手認真地聽他的話。
這時顧無咎正寫完了姓名,也學著他和顧瑾玉拜年,顧
瑾玉屈指彈了一下小孩腦門,說不上是嫌棄還是鼓勵,繼而他摸摸顧小燈的發頂鬢邊,珍而重之的:“新歲大吉。”
顧小燈往他掌心裏貼一貼,黏糊半晌,兩大一小一塊出門去,手上也沒帶什麼東西,清清爽爽地就準備前往黃泉核,找那在世的長輩道個好年。
他們穿過回廊,正是除夕之夜,所過之處,樓中人們熱火朝天地在自己的房間外貼春聯剪紙,見到他們,或局促或喜悅地道一聲“聖子安好”。
劇變過去之後,棠棣司再不複存在,樞機司中空,顧小燈以上任聖子的名義重新穩定七大部壇和其他部司,安撫惶惶無措的信眾們,期間自然也有糟糕透頂的時候,但如今已經平穩度過換代。
千機樓中森嚴的壁壘還無法一蹴而就地改變,他不著急,一步一步來終結煙毒,斷了那毒源,除了盲信祀神,把雲氏殘留下來的惡行慢慢拔掉。
此中人本來就沒有天性喜歡為奴的,來日慢慢站了起來,誰還願意對雲氏一族造出來的偽神泥塑、鐵血等級跪地貼首呢?
走出熙攘有序的住樓,穿過貼了彩的機關門,二人總算到了黃泉核,與外界的翻天覆地不同,這裏仍舊寂靜,雲暹和傀儡似的死士們日複一日地守著機械核心,變化微乎其微。
不同的是雲暹脖頸上不再戴著那串手骨,改成戴著一個小瓷瓶,腰間還佩戴著一個金縷球。
顧小燈在這一個半月裏已經跑來見了他不下十次,遠遠看見了就揮著手喊一聲爹,雲暹就從凝固的狀態中解除,轉身一望,主動走過來。
顧無咎認得他,對他很是親近,學會了用世俗親緣的關係稱呼他,見了麵就大喊一聲“爺爺”,盡管並無血緣關係。
雲暹走來,先伸手摸摸顧無咎,小孩嗓門大,炮仗似的和他拜早年:“爺爺,新年好,新歲大吉!”
雲暹像是有些楞,點過頭之後又摸了他腦袋兩下,摸完看顧小燈和顧瑾玉,顧小燈孩子氣地把腦袋遞過去,也拜早年,也要他摸摸腦瓜。
雲暹於是認認真真地撫摸他的發頂,摸完,看向顧瑾玉。
這下變成顧瑾玉楞了一下。
“……”
被二雙眼睛瞧著,他欲言又止,最後隻是認栽地低了頭,無聲地歎了一口氣,默默地讓親生父親把他的腦袋當個西瓜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