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血亂紅妝(1 / 3)

恩師所娶的新娘竟是若華?

辛鐵石隻覺得眼前的一切在這一瞬間變得好遠,好遠。

時間的流逝忽然變得極慢起來,他甚至能清晰地感受到,他的心在一點點收縮,收縮到了盡頭,再猛地震開。

於是,鮮血與記憶一齊鼓湧而出,將他吞沒。

就是他苦苦尋找,這一年來數度拚了性命不要,隻為得她一點消息的若華?

就是他青梅竹馬,相依為命的若華?

辛鐵石隻覺得心好苦,好苦。他很想跑上去,牽住她的手,問清楚這究竟是怎麼回事。他有千言萬語,要對若華說。

若華、若華!

但九華老人的身影移了過來,將她擋住,辛鐵石的勇氣忽然憑空消失!

若華那蒼白的眼睛卻仍然緊緊盯住她,她的眼中沒有九華老人,沒有萬千賓客,沒有張燈結彩,隻有他。

但辛鐵石的頭卻低了下來,他無法忘記,是九華老人將他從楚雲天的刀下救出,並且傾囊相授,他才有今天。他的劍仍厲,他的血雖熱,但卻無力再做什麼!

若華、若華……

辛鐵石能感覺到,一滴淚自他的眼梢沁出,迅速變得冰冷。他聽到了九華老人的輕語聲,然後感到了若華的目光離開了他的身體。

喜堂中的歡笑聲更濃,但辛鐵石卻什麼都聽不到,什麼都看不到。他的心在緩慢而沉重地轟響著,將他的熱血一點點抽空,他迅速地變得隻剩下一個空殼,搖搖欲墜地站在那裏。

他踉踉蹌蹌地衝到牆角邊,抓起一壇酒,猛喝了起來。

沙月雪見他的行為有些失常,慌忙搶上來,低聲道:“二師兄,你怎麼了?”

辛鐵石滿臉紅暈,但那紅暈卻是那麼慘淡,他沉默不語,又是幾大口酒吞下。他操勞多日,每日都是從淩晨直忙到深夜,飯都顧不得吃上一口,隻憑著一口真氣支撐,覺不出勞累來。此時烈酒入腹,加上一腔悲苦,酒勁化為利刀,一刀刀猛刺著他的內腑。

辛鐵石忍不住“哇”的一口,全都吐在了喜幔上。

此時喜事正進行到要緊處,眾賓客紛紛舉起酒杯,向九華老人道賀。見辛鐵石如此失態,都笑道:“世兄當真是酒不醉人人自醉啊。”

九華老人正與新娘子攜手向來客奉敬喜酒,見此景象,心下微覺奇怪。他知道自己這位二徒弟最是持重老成,酒量雖不算好,也不是這點酒就可以醉倒的。

賓客滿堂,不暇深究,對沙月雪道:“快些將你師兄扶進去!”

沙月雪急忙抱著辛鐵石拖到了喜堂之後。辛鐵石兀自抱著那壇子酒,有一口沒一口地喝著。沙月雪跟他說話,他一概不理。耳聽堂前師兄們傳呼緊急,沙月雪也顧不上照顧辛鐵石,隻好拋開他快速走了回去。

大地空寂,彩霞漫天,似乎也在為這人間喜事而添色。辛鐵石怔怔望著天色祥輝,突然大哭起來。

他使勁一用力,將酒壇狠狠地砸在了自己頭上。酒水漫流,將他全身浸濕,酒氣刺鼻。辛鐵石猛然抬手,狠狠扇了自己幾個耳光,兩邊臉頰都高高腫起。但那心中的無限鬱積又能如何宣泄?

他喝一陣,嘔一陣,恨不得將心也吐出來。

突然,一個怯怯的聲音傳了過來:“公子,你還好麼?”

辛鐵石心腦皆陷於混沌之中,恍若無聞。那聲音問到第三遍的時候,他才本能地抬起頭來。但此時,他哪裏還有那爽朗的笑容,哪裏還有與魔教正道高手結交的豪氣?

他就如一個剛失戀的毛頭小子,在醉酒發泄,痛哭流涕。

丫鬟夭桃顯然也覺得他現在的樣子有些可怕,遠遠站在牆角處,怯生生地看著他。

這是若華的丫鬟,辛鐵石自來九華,雖未見過若華,卻見過夭桃。夭桃是師父買來伺候新娘子的。

他知道這些,他的心宛如一麵鏡子,在見到夭桃時,便將他所有關於夭桃的記憶全都映了出來,但卻沒有半點觸動。

這難道就是心死麼?

辛鐵石忽然發現自己並不再覺得悲苦,悲傷歡喜都變得很遙遠很淡,他甚至懷疑,自己就算開口大笑,也不知道該怎樣笑了。

他呆呆地,宛如傻子一樣看著夭桃。

夭桃來找他,夭桃一定有什麼話要對他說。

夭桃道:“公子,小姐叫你過去,說有幾句話說。”

辛鐵石的心陡然一緊,他身子疾竄而起,一把抓住夭桃的肩頭,急聲問道:“說什麼話?有什麼話好說?”

他的手力實在太大,夭桃痛得立即哭了起來:“奴婢不知道……不關我的事……”

辛鐵石這才覺察到自己的失態。他有些心煩意亂,急忙放手,揮舞雙手道:“走吧!”

但他已經嚇著了夭桃,小丫鬟匆忙轉身,向洞房奔去。

辛鐵石踉踉蹌蹌跟上。

酒氣刺鼻,他神智仍半陷於恍惚中,手足不停地微微顫抖。

洞房設在九華最深處,卻沒有那麼多華麗的燈彩,賓客都集中在喜堂上。因為若華的身體不好,受不得打攪。隻是在門口,掛了一對紅絹的燈籠,幽幽的光照出來,有些薄薄的喜意。那絳紅之紗做成的簾子,影影綽綽地將新娘子隔在裏麵。

暮色蒼涼。

辛鐵石忽然有些不敢向前。

滿身澆下的酒好冷好冷,冷得他不由得發起抖來。

他竟然對若華要說的幾句話有了懼意。

——若是若華是被逼的,怎麼辦?

——若是若華要跟他走,怎麼辦?

幸好,若華並沒有說這些,她隻是輕輕地歎了口氣。

兩人一時盡皆無言。辛鐵石隻聽見自己的心跳聲,那麼大聲,那麼淒涼。

夭桃悄悄步出,她手中端了一壺酒。若華得聲音隔著簾櫳,就仿佛是一聲歎息:“石哥哥,你能想到我們是這樣見麵的麼?”

辛鐵石緊緊攥著拳頭,他無法回答。

眼淚禁不住自他的眼眶中流出。

這麼多年,江湖漂泊,他一直在苦苦尋找著若華。他不知道經過了多少個不眠之夜,也不知曆盡了多少艱辛勞苦。

他不知道,到後來,究竟他是為了尋找若華而曆艱苦,還是尋找若華這個信念,支撐著他走過了這麼多艱苦。

他曾無數次地想象過找到若華時的情景,但無論如何也沒想到,他會以這種方式,與若華見麵。

再見麵他們中間已隔了一道鴻溝。

造物怎如此弄人?

辛鐵石混沌地思考著,他的腦袋轉得很慢很慢,仿佛之間,他聽到若華在訴說著,訴說九華老人如何將她從魔教長老的魔掌下救出,又如何衣不解帶地照顧她,她又如何被九華老人深廣的情懷感動。她說得很仔細,仿佛是要說服辛鐵石,又仿佛隻是想說服自己。

辛鐵石一句都沒有聽進去。

他接過夭桃的酒,自若華開始說話始,他就知道自己必須要喝酒。

隻有酒可解千愁,唯有醉可忘千憂。

若華一句一句說著,他就一杯一杯地飲。

飲到爛醉如泥。

若華仿佛感受到他的狂態,歎息一聲,住口不說。

她不說了,辛鐵石就想走,走到天涯海角去。他起身,一陣天旋地轉頭重腳輕,酒壺嗆啷一聲撞在地上,打了個粉碎。辛鐵石狂笑著站起,勉強想向前走,哪知身子一軟,轟然撞在了洞房門上。

那扇門竟被他撞得撲地而倒。

辛鐵石笑聲無法收住,他很想爬起來,但酒勁上湧,眼前一片舞動的光影,卻是無論如何都無法控製自己的身子。反倒是這一陣撕扯,將洞房門上的紅紗全都扯了下來。

此時,一陣喧鬧的聲音傳了過來。燭火漸漸亮了過來,卻是賓客們強著九華老人要來鬧洞房了。九華老人晚年得此佳偶,也是心懷大暢,不忍堅拒,領著他們向洞房走來。

百餘賓客,九華師徒,便看到辛鐵石正狼狽萬分地躺在洞房門前,撕扯著門上的喜紗。他們立即住步,一時盡皆鴉雀無聲。

九華老人雖然極愛這位二徒弟,此時也不由得麵沉似水,微怒道:“你在此做什麼!”

辛鐵石卻毫不在意,打了個滾,麵朝上,笑嘻嘻地看著九華老人,酒氣噴人:“在鬧洞房啊。你們不是來鬧洞房的麼?”

九華老人重重哼了一聲,沙月雪急忙走上一步,扶起辛鐵石,低聲道:“二師兄,你醒醒!”

辛鐵石使勁將他推開,大聲道:“不要管我,我要跟若華說話!”

說著,向洞房裏爬去。

眾賓客聽到這句話,不由心中都是一凜。

難道辛鐵石早就認識新娘子麼?瞧他大醉淋漓,行止乖張,隻怕這之間……

有些人偷目望望九華老人,又望望辛鐵石,麵色已是極為怪異。

突然,從內房傳來一聲女子驚惶的尖叫聲。

辛鐵石煩亂張狂的心緒一顫,那似乎,是若華的叫聲!

風聲颯然,九華老人如閃電般飄進了內房!

這叫聲中,竟充滿了不祥之意!

眾豪傑不由都臉上變色,謝鉞眉頭皺了皺,笑道:“新郎官竟這麼著急,我們還沒開始鬧洞房,他就闖進去了。那我們就等著新郎官將新娘子抱出來吧。”

眾豪傑知道他是為了緩和一下氣氛,零零星星響起了幾聲應和之聲。

九華老人果然將新娘子抱了出來。

但他雙眉已張起,滿麵怒色與悲痛!

血染紅紗,將他一身喜袍更染得透骨濕。

輕紗蓋頭仍覆在新娘子的頭上,隱隱露出顫悠悠的鳳釵步搖,輕輕打在新娘子精妝細抹的粉麵上,但這粉麵已沒有半點生機,已變得蒼白如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