懷著滿腹的疑竇,兩人在傍晚時分趕回了巡撫大院。
四下裏的農家野戶都升騰起了嫋嫋炊煙,一天中最為愜意的時光到來了。可是對於王幕安而言,卻是最為提心吊膽的黑夜如期而至。王幕安根本顧不上吃飯,急忙安排人手,四處去雇青壯年來看家護院,同時讓朱聖聽連夜趕去新兵營,向管營大人借了一百兵丁,趕回巡撫大院來駐守。
眼看有將近兩百人在看家護院,王幕安心神略定,這才招呼一家人吃飯。可一上飯桌,卻發現有一張椅子空著。
少了一個人!
剛坐下的王幕安噌地就站了起來。
他無法不緊張。因為少的是他的獨子,上個月才剛滿九歲。
王幕安急忙派人四處去找,很快噩耗傳來,說是在後門外的土路上,發現了小少爺的屍體,已經被抬到了堂下。
麵對兒子的屍體,王幕安呆立木然,家中的其他人,則嚎哭不止。
朱聖聽的目光落在了小少爺蒼白的臉蛋上,那裏有一個血寫的“八”。朱聖聽忽然記起,在四太太的臉上,有一個血寫的“九”,同時不禁想起圍剿沙子壟山巔寨時的場景,上百號匪崽子被殺之後,臉上或手上都留下了血寫的數字,難不成山巔寨也得罪了胡啟立?而這些血寫的數字,又到底代表了什麼意思?
在王家人悲痛地度過了一個夜晚後,沿途應邀參加各類宴會的王之春,在天亮之後終於到家了。
王之春因金穀香刺殺案而產生的種種負麵情緒,隨著一路把風賞景和回到故土而一掃而空。原本興致不錯的他,一跨入家門就迎來了喪孫的晴天霹靂。在得知了這段時間裏家中發生的所有事情後,這位早已邁入花甲之年的老人,麵對孫兒的半大棺材,如一個丟失了最喜愛玩物的孩童般,哭得老淚縱橫。
老頭子一哭,兒子媳婦就跟著哭,下人們也都做樣子哭,一個個地嚎啕大哭,哭完了,把淚一收,所有人都巴巴地望著王之春,等這位一家之主拿主意。
王之春癱軟在藤椅裏,臉上老紋抽動,良久良久,終於歎息著開了口:“看來……隻有請他出山了。”
黃童拜拱
王之春從貼身的行李箱中找出了一方檀木盒,從檀木盒中取出了一個錦緞袋,又從錦緞袋中抽出了一塊土黃色的四方布。這塊四方布略有褪色之處,顯然已是多年的舊物。王之春在四方布上著墨落筆,加蓋了私人印章,封入信封,吩咐牛管家速去七十裏外的霧寒山無涯觀,找一個道號道權的秦姓老道士,將信件親手轉交,無論如何也要請他下山。
王之春親自把牛管家送到門口,千叮嚀萬囑咐,牛管家一臉鄭重,騎上馬絕塵而去。
王幕安見了父親這等架勢,忍不住詢問這個秦姓老道士的來頭。王之春卻不肯透露半分,隻是說:“幕安啊,為父猜想,這個姓胡的鐵匠,多半有刺客道的人在背後給他撐腰。如果不幸被刺客道的人盯上,別說你請來這些人看家護院,就算是躲進軍營裏,也是毫無用處。如今,隻有這位秦道士能救我們王家了。隻盼他看在二十多年前我曾救過他一命的分上,肯下山來這一趟。”
牛管家不辱使命,在傍晚來臨之前,領著秦道士趕了回來。
王之春當即率領全家老小在前院裏跪下,隻求秦道士能幫王家除危解困。
秦道士扶起王之春,詢問此間的情況。
在聽完講述後,秦道士神色變得凝重,在查看了四太太和小少爺的屍體後,他的臉上露出了為難的神色。王之春滿含希望地望著他,他卻搖了搖頭,一屁股坐在了內堂的門檻上,顯得心事重重。王家人頓時心頭一冷,像被當頭澆了一盆涼水。
過了許久,秦道士才一邊歎氣一邊站起來,拽著王之春的袖子到一邊,壓低聲音說:“王大人,你當年曾救過我一命,我一直感念在心。可我沒想到情況竟這麼嚴重。眼下這事兒,我實在是不敢管啊。”
王之春立馬急了,老臉上的皺紋一根根地全顫抖了起來。他用雙手緊緊地抓住秦道士,像溺水之人拽緊了最後一根救命稻草。
秦道士的臉上寫滿了無奈:“王大人,你知道這些血字代表什麼嗎?唉,我實在不敢插手。怨隻怨你,都打算辭官歸隱了,怎麼還去招惹這些煞星?”
王之春心裏也苦,哆嗦著嘴唇:“你好歹給我留下個法子吧……”
秦道士歎了聲氣,想了想說:“好吧,我勉力試上一試,看能不能與他們接上話。”
秦道士在正門外的空地上,豎起兩塊土磚,蓋了一片琉璃瓦在上麵,做成一個拱狀,又在拱麵上放置了六個大小相等的小木塊。這些小木塊是秦道士當場用木頭削出來的,呈一字型擺開。做完這一切,秦道士呼了口氣,招呼所有人退入巡撫大院內,關上了大門。
王之春問這是何意,秦道士不答,隻示意所有人不要出聲。
王家人全都屏息凝神,靜靜地等待著,盡管他們根本不知道要等待什麼。一絲緊張的氣息在空氣中若有若無地遊離。王之春不知為什麼,雙腿竟漸漸地發起抖來,需要兒子王幕安攙扶著才能站住。天空中有一道黑影掠過,一隻烏羽鳥收起翅膀,落在了牆角光禿禿的樹枝上。它並沒有打算在此間停留,似乎隻是為了喘上一兩口氣。它在霜凍的春寒裏悲傷地啼叫了兩聲,撲撲地振翅飛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