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命懸京漢鐵路(4)(1 / 3)

當火車即將鑽入一條漆黑的隧道時,他扳下了鎖栓。哢嚓一響,兩節車廂連接的車鉤自動斷開。載有姻嬋的貨運廂脫離了火車,在又深又黑的隧道裏慢慢地滑行,慢慢地靜止……

聆聽著山間呼嘯而過的風聲,眺望著越去越遠的隧道出口,胡客的心湖像是落入了一顆石子,蕩起了各種各樣柔軟的情緒。

記得在長沙府的那個夜晚,在醉鄉榭的竹字號房內,他曾有些反常地答應讓姻嬋跟著他。因為他心裏很清楚,日月莊人多勢眾,被日月莊盯上,絕對不會好過,如果姻嬋不在他身邊,他實在放心不下。所以他讓姻嬋跟隨著他,這樣就可以保護她免受傷害。如今,雖然暫時擊退了日月莊的人,但這幫人絕不是善罷甘休的茬,他們一定會想辦法再追上來,甚至可能騎快馬走捷徑,提前趕到前方的某個車站,布置好陷阱,等待火車的到來。更何況在這列火車上,因為有鐵良的存在,不知又將發生多少不可測的危險。在四海客棧裏,他讓姻嬋配製了一瓶隻有半個時辰藥效的迷藥,並不是為了拿來對付屠夫或革命黨人。從一開始,他就打定了主意,在將日月莊那幫人的注意力吸引到這列火車上後,就不再讓姻嬋跟著他涉危犯險。胡客留意了大智門車站懸掛的列車時刻表,在好幾個時辰內,這條鐵軌上不會有下一列火車通過,而讓貨車廂留在黑暗的隧道裏,又正好能避免被好事者發現。所以當姻嬋醒來時,她一定是平安無事的。而半個時辰的時間,火車已經去遠,姻嬋想要再追上,已經很難。

在轉過一個大大的彎道後,漆黑的隧道出口,終於從胡客的視野裏徹底地消失了。

胡客在風中靜立了片刻。

然後他收整好情緒,轉身,頭也不回地走進了客車廂。

接下來,他將以孤身一人的姿態,來麵對前方道路上所有未可知的狀況。

願以身殉,為天下倡

在胡客走進客車廂的時候,鐵良正處在極度的不安當中。

自從上了這列火車,住進既舒適又寬敞的官員包廂後,這個官拜軍機大臣的中年男人,心中就沒有一刻平靜過。

他坐在緊貼車窗的小桌前,卷了一冊書在手,藍封皮上綴著五個黑字:《勘定新疆記》。約莫過了半個時辰,這冊書竟還翻在第一頁。他猛地把書往桌上一扔,扭頭衝包廂門外惱怒地大喊:“白捕頭!”

一個穿黑色束身衣服的保鏢走了進來。“大人。”他口呼大人,似乎出於恭敬,可語氣神態卻顯得不卑不亢。

“把你的人都撤走,”鐵良傲慢地揮動袍袖,“又不是門神,一天到晚左晃右晃,晃得我心煩意亂!”

“請大人見諒,總捕頭有過吩咐,這番安排,是為大人考慮。”

“考慮個屁!”鐵良爆出了粗口,“我本欲乘客輪北上,你們卻死活要我坐這趟火車,如今搞得我心緒不寧,集中不起精神,”說著雙手成拱,朝北一奉,“我集中不起精神,如何為老佛爺分憂排難?待我回京後,克日麵見老佛爺,定要參你禦捕門一本!”

“大人息怒。”白捕頭仍沒有要妥協的意思,“下官這麼做,也是為大人好。那些和朝廷作對的刺客往往行蹤詭秘,革命黨人又豁出性命不要,我等唯有嚴加防範,才可保萬無一失。大人應該也知道,前段時間,在直隸、奉天和山東接連發生的七宗案子,至今還沒有……”

“少在我跟前危言聳聽。”鐵良說道,“我堂堂軍機大臣,誰敢動我?外麵這麼吵,出了什麼事?”

“是這樣,”白捕頭解釋說,“剛才有人發現,掛在車尾的貨運廂不知何時脫落了,外麵正在調查此事。”

鐵良才懶得理什麼貨運廂的事,隻要他自己的行李安全就好,別人掉了東西,與他八竿子也打不著。

他拗不過白捕頭的嘴,厭惡地揮了揮手。白捕頭知趣地退出了官員包廂。

日頭已經西斜,鐵良嚐試集中精神,想一想回京後怎麼搞倒魏光燾。他手中的《勘定新疆記》,正是魏光燾的著作。魏光燾這人,早年是廚工出身,後來加入湘軍,跟隨曾國荃打長毛軍,從此踏上官宦之路。十一年前的甲午海戰中,魏光燾率三千人抵擋兩萬日軍,雖然戰敗,但他憑借英勇無匹的表現,給朝廷留下了極好的印象,從此官運亨通,曆任新疆巡撫、雲貴總督、陝甘總督、兩江總督和南洋大臣等職,與李鴻章、張之洞等人齊名,是朝廷所倚仗的地方重臣之一。此次鐵良南下,雖然想方設法劾罷了魏光燾的親信將領,解除了魏光燾的武裝,但魏光燾羽翼已豐,勢力成熟,若不趁此機會揪住弱點狠打,一板子拍死,反而給他以喘息之機的話,老虎病一好,反咬起來,鐵良可承受不起。

連日來,鐵良最為頭疼的就是這件事。江南製造局的人事權、東南八省的財政問題,他這次南下都已妥善解決,唯獨在魏光燾這件事上,一旦處理不好,很可能會在自己將來的官路上挖下一個大坑。

他很想靜下心來思考,但卻很難做到,因為心頭那份揮之不去的忐忑。

他恨恨地瞪了一眼在門口走動的兩個黑衣保鏢的背影。如果不是這些禦捕門的捕者,他的替身就會代替他來乘坐這列火車,而他則移花接木,此刻舒適地坐在駛往天津的客輪上,一邊吹著海風看著海景,一邊享受可口的美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