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的蠻荒之地,怎麼會和十二主星的星盤序列聯係到一起?遙不可及的星空與浩瀚遼闊的大地,究竟蘊藏著多少晾世駭俗的秘密?
“我年輕的時候,對於自己那種疲於奔命的廝殺生活很是厭倦,有空的時候就喜歡拿著那幅雲州地圖瞎琢磨。後來我無意中發現了這幅地圖和星盤的對應.開始有了新的想法。我不要再像野獸一樣渾渾噩噩地活著,我要做一些與眾不同的、驚天動地的大事。”
胡斯歸說到這裏,意識到自己似乎不必對雲滅這個臨時夥伴說得那麼深,於是晃晃腦袋,把話題轉移開:“我猜測這個星盤很久了,最後我覺得,這似乎是一種人為的布局,甚至於……甚至於是某種實驗。”
雲滅看著他,並不說話,臉上表情陰晴不定。胡斯歸說:“其實你也有類似的想法,對嗎?”
“我隻是在想,究竟什麼人能布下這種氣勢磅礴的實驗場?”雲滅說,“用一片數萬拓的土地來作為實驗田,用天空中的星辰作為工具,以無數的生命為實驗品?”
胡斯歸斟酌著,最後帶著一種無法言說的神情回答:“大概那根本就不是入吧,因為這種事……根本非人力可為。”
“你逼問風離軒所圖謀的東西,和這種力量有關嗎?”雲滅忽然問。
胡斯歸臉上現出了憤怒之色:“廢話!如果有誰知道該如何克製這種力量,那個人就是風離軒,所以我們才那樣拷問他,偏偏被你那好心腸的女人給攪黃了!現在我們隻能硬拚了。”
雲滅默然。兩人結束談話,各自安息,雲滅卻翻來覆去睡不著,一會兒想到吉凶難測的雲州之行,一會兒想到正在去往寧州路途上的風亦雨,各種想法紛至遝來,令他的頭腦裏嗡嗡嗡響個不停。他向來不畏懼任何人,但對於即將麵對的可能擁有超人能力的對手,卻是半點把握也沒有。而身邊的胡斯歸,在某種程度上也許比那個對手更加可怕。眼下兩人為了共同的利益不得已而結成同伴,但隻要時機恰當,這個陰險的胖子百分之百會回頭往自己身上插幾刀。
可那也沒有辦法。為了解除風亦雨身上的詛咒,再大的危險也隻能硬著頭皮上。也許這世上隻有一個人能讓自己心甘情願地被束縛住手腳吧,他又想,雖然這很違背自己的自尊心,但卻是無法改變的事實。
他媽的,終歸我也隻是一個脆弱的普通人,他在心裏恨恨地想著。與此同時,隔壁不斷傳來翻身的響動,雖然很輕,卻瞞不過雲滅靈敏的耳朵。胡斯歸也在輾轉反側,不知道心裏想著些什麼。
幾天之後,船已經接近了陌路島,他們毫不猶豫地劫持了整艘船——其實船本來就是他們的,隻是在目的地上撒了個謊一亙著船轉舵向西去往雲州海岸。兩個惡棍略微施展一點手段,嚇得從船長到水手誰都不敢反抗。然而當真的進入禁航區邊緣時,船長卻下定了決心,死強著就是不允許再前進了。
“前麵是死亡區域,再往前走整艘船都沒命,”船長說,“與其淹死在海裏,還不如被你們一刀殺了痛快!”
這話倒也說得不錯,兩人無奈,海船暫停下來。雲滅抬頭看著遠處的天空中翻滾不休的濃雲,問船長:“這一帶真的有那麼可怕麼?”
船長從他的語氣中聽出了一點轉機,剛剛那種“反正死定了不妨豁出去”的氣勢一下子收了起來,帶點勸說意味地說:“可不是!陌路島上生潔的羽人們直接把這一帶稱之為長眠之海,意思是無論誰擅自闖入,到最後都是難逃一死。這裏的氣候變化無常,風暴隨時可能發生,完全不可預計。海裏還有許多巨大的海獸,它們從來不在長眠之海以外出現,卻會瘋狂地襲擊所有敢於侵犯它們領地的船隻。”
“那麼漩渦呢?”雲滅問,“我聽說這片海域經常會出現吞噬一切的大漩渦。”
船長的身子像篩糠一般抖了起來,雙手一陣亂搖,臉上現出了怒氣:“不能提!不能提!那是海神的震怒!你們會惹怒海神的!”
看他的模樣,如果再提到大漩渦,說不定真會拔刀子拚命。雲滅隻好放過他,想了想,到甲板上抓了一個打雜的水手來逼問。這水手雖然也怕得不行,但最終還是說了。
“羽人們說,自從創世之後,人的足跡就遍布了整個大洋,讓海神不得安寧,”這個膽小的水手拚命壓低了聲音,似乎是害怕被海神聽到,“所以它為自己保留了一片寧靜的海洋,就是長眠之海,無論誰敢驚擾海神的寧靜,都得付出死亡的代價。據說,海中的礁石暗流都是海神布下的陷阱,身軀龐大的神秘海獸是海神的奴仆,風暴和海嘯是海神不滿的呼吸,而大……大漩渦,就是海神最憤怒時的詛咒。對於那些用暗礁和風暴都無法驅趕走的膽大妄為之徒,海神就會用這個詛咒去將他們拖入海底,讓他們陷入永恒的長眠。如果你死於海嘯或者觸礁,運氣好人們還能找回你的屍體,但是被拖入大漩渦的人,全都屍骨無存。”
“看來這個詛咒是為我們倆這樣的入準備的,”胡斯歸咧嘴一笑,但看起來仍很緊張。雲滅皺著眉頭問:“奇怪了,你和那兩個書生離開雲卅的時侯,怎麼就沒碰到漩渦?”
胡斯歸一攤手:“我哪兒知道?我們一路出海,雖然也並非風平浪靜,還是有許多驚險,但的確沒遇到最致命的大漩渦。如果真有什麼勞什子海神的話,他老人家對雲州這鬼地方的戒律好像是隻許出不許進……”
雲滅歎息:“但是現在我們需要進去啊,怎麼才能讓這渾蛋的海神開開眼呢?”
看起來海神是聽到了這兩個瀆神者的不敬之辭,空中的烏雲愈發濃密,隱隱有雷聲傳來,海上起了狂風,海水中泛起肮髒的泡沫。這艘堅固的海船似乎變得輕飄飄毫無重量,在海水中顛簸搖晃著。可想而知遠方的洋麵會是怎樣的狀況,這艘船倘若冒險前行,肯定難逃葬身海底陪伴海神的命運。
在船長近乎哀求的喊叫聲中,海船費力地掉頭行駛了一段,以免被長眠之海惡劣的天氣狀況卷進去。即便是完全沒有航海知識的人,此時一眼也能看出前方凶險莫測,貿然闖入實屬自殺。而在長眠之海上,這樣突如其來的風暴每天都會出現。
兩個人繃著臉坐在甲板上,雖然不願意把內心的愁悶表露於外,但那種眼神隻怕連海神都能殺死。雲州仿佛已經觸手可及,卻無法再前進一步,這樣的悲哀,大概過去數千年中試圖一探雲州秘境的人,都曾經遭遇過吧。
“你怕死嗎?”雲滅忽然問。
“我隻怕沒有價值地死,”胡斯歸說,“人生在世就是需要不間斷地冒險、挑戰、以命相搏,在這些過程中死去,我倒絕不會介意。”
說到這裏,他有些狐疑地看了一眼雲滅:“你不會真的打算硬闖進去吧?那不過是白白送死而已。”
雲滅搖頭:“倒也未見得白送死。前幾天你和我說了雲州原住民的事情,我就一直存著和你相同的懷疑。那些人,應該是曆代探險者活下來的後代,這就說明了,許多被認為必死無疑的人,到最後其實都活著!隻是他們沒能再找到辦法離開,隻能永遠地留在了雲州。偶爾有能活著回去的,因為所經曆的事情太過怪誕,沒有人能相信,反而被當成了騙子的胡言亂語。”
胡斯歸一怔:“那麼你的意思是……”
“剛才那個水手也說了,被卷入大漩渦的人,無一例外,全都屍骨無存。一個人消失得無影無蹤,真的就代表他死了麼?恐怕未必。至少,那個死去的書生臨死前對我說的最後兩個字就是‘漩渦’,我相信他一定也對此有所領悟,畢竟他曾活著到達雲州。”
“照你這麼說,我們像傻子一樣直撲大漩渦,也許恰好是撲向了一扇門?”胡斯歸的語氣中不含嘲弄,倒是若有所思。不過看得出來,他對於這個瘋狂的念頭還是有些猶豫。
雲滅一笑,忽然換了個話題:“我以前在寧南城的時候,因為本地人類很多,很多人族的風氣也被帶了過去。比如那時候寧南城開了不少茶鋪裏麵總有人類的說書入在那裏講些帝王將相英雄美人的濫俗故事。不過我那會兒年紀還小.有時也會去湊個熱鬧。”
胡斯歸不明白他突然扯起這些雞毛蒜皮的事有何意圖,不過還是耐心地聽他繼續講下去:“有一個說書先生,年紀很大了,腦子好像是有點不大清醒,講起故事來顛三倒四的,但他反而受歡迎,很多人都把他當成笑料來圍觀,找他故事裏的破綻,然後去取笑他。
“有一次他說了個故事,大致是古代某位英勇的將軍和他所保護的王妃之間發生的種種暖昧情事。其他細節我都忘了,唯獨記得那位可憐的將軍在這個並不長的故事裏至少落水七八次,有時候是從懸崖上墜入深潭,有時候是被敵人追趕掉進了河裏。在每一次落水事故中,他都會失去知覺,然後每次到最後他醒來時,都會發現自己已經莫名其妙地趴在岸邊了。
“到後來他每次講到這位將軍落水,所有人都開始狂笑,並且替他說下去:‘……將軍暈了過去。當他醒來時,發現自己已在岸邊……’我們總結說,以後這世上的人誰都不必學遊水了,隻需要隨身帶一根木棍,誰掉到水裏去,就趕緊一棍子把自己打暈,然後就能上岸了……,,
胡斯歸嗤嗤嗤笑了起來:“所以現在,我們倆也需要用木棍把自己打暈,然後等待著醒來上岸?”
“我同意你的說法。”雲滅嚴肅地回答。
二十二、兔死狐悲
某些事情說起來輕鬆,做起來卻艱難無比。比如兩個不要命的家夥想要到大漩渦裏去享受海神的詛咒,海神卻未必肯賞這個臉。眼下的長眠之海中波濤怒卷,哪兒需要什麼大漩渦?再堅固的船進去後一分鍾之內也肯定被徹底拆散。
雲滅把船上所有入都聚攏起來,簡明扼要地表達了這麼一個中心思想:老子不想活了,非要進大漩渦不可;你們隻要能想辦法把老子活著弄進大漩渦裏,接下來是死是活都無所謂了;你們要是想不出辦法,老子就把這艘船駛進風暴裏去,大家一起玉石俱焚。
其實他隻是色厲內荏,要是找不到法子,他也不會真拉了全船人給他陪葬:但麵對死亡的威脅,誰又敢輕易嚐試一下,讓自己的玉陪著這兩塊石頭一起焚掉呢?
最終還是船長站了出來,從眼神來判斷,他已經確鑿無疑地在這兩人身上貼上了“瘋子”的標簽:“你們真的想要被大漩渦吞掉?”
看到對方肯定的動作後,他歎了一口氣,以破財免災送瘟神的姿態回到自己的船倉,不久後走出來,手裏拿著一片薄薄的布片一樣的東西,等到抖開之後,人們才發現這玩意兒大得出奇,好似一個透明的口袋,裏麵填上七八個人都沒問題。
“這東西叫浮漂,河絡與鮫人合作的結晶,”船長說,“裏麵有盛放空氣的魚鰾,可以呼吸,本來是河絡用來探索地下暗河的,也可以作海上緊急救命用,很結實,海浪應該也拍不碎。但是,你們也看到了,人進去之後,不能操縱方向,你們隻能任由海流卷走。所以如果無人救援,在海裏用浮漂,終歸是一個死。”
“謝了,我們要的就是去死。”胡斯歸一把搶了過來。船長嘴裏咕噥了一句,看樣子有些舍不得,但所謂兩害相權取其輕,他巴不得這兩個惡棍趕緊去死。
於是兩個惡棍就去死了。當風向變化為東風後,他們鑽進了那個古怪的浮漂,被扔進了海裏,隨著波浪被衝入了風暴之中。
如船長所言,海水的確無法浸入,而兩人也完全不能控製方向,但那種感覺——實在太難受了。片刻之間兩人已經在浮漂裏打了無數個滾,若不是平時訓練有素,隻怕已經吐了一身。身邊偶爾還有巨大的鯊魚、章魚一類的海獸出現,但它們自己也疲於奔命,完全無暇攻擊。
此時兩人才能真正體會到大海的力量,體會到為什麼海上航行的人都那麼敬畏海神,它的確是一個無可抗拒的主宰者,隻要願意,可以在倒可時候奪走你的性命。而再大再堅固的海船,在大海中都隻是一個脆弱得不堪一擊的玩具。
雲滅忽然想起了在陽光中舞蹈的塵埃,那樣的渺小,那樣的忙亂,自己現在就是這樣的塵埃。浮漂忽上忽下,忽左忽右,他的心卻在一點點下沉:也許他們不該這麼冒險,把自己扔進這種甚至完全無法自救的境地。外麵狂風呼嘯,巨浪滔天,即便他們反悔想要飛回去,也必然被卷入驚濤駭浪中。
正值午後,天空卻已經昏暗得近似夜晚。即便浮漂材質特異,水在上麵停留不住,兩人的視界也已經十分模糊,幾乎不能辨物。隻有當電光亮起,才能勉強看見四周如山巒般起伏的巨浪。
雲滅耳聽得胡斯歸對他說了幾句什麼,卻壓根聽不清內容。他大喊一聲:“別說了,我一句也聽不到!”隨即反應過來,對方也聽不到自己的這句話,不由得苦笑一聲。然而就在此時,他聽到了另一個聲音,一個聽起來很低沉,卻迅速壓倒一切風浪聲的聲音。
那聲音像是什麼受傷的野獸在低鳴,又像是在很遙遠的距離之外幹軍萬馬在奔騰,兩個人的耳膜中都充斥著一種無法言說的震蕩與轟鳴。海水突然開始向著同一個方向奔流、聚集,當下一道電光閃起時,兩人看到了大漩渦。
那真的很像是一隻怪獸貪婪的嘴,正要把天地間的一切都吸進去。漩渦在不斷擴大,而亂轉了許久的浮漂也終於找準了方向,義無反顧地衝向了漩渦的中心。雖然這是兩人一直所期待的,但真到了這一時刻,心中仍然緊張萬分。
正如青衣書生所描述過的,海水竟然都直立而起,好似藍色的牆壁,更確切地說,像一口巨大的深井。浮漂載著雲滅和胡斯歸在井壁上瘋狂旋繞著,一點一點地逼近井底——大漩渦的中心,那種轟鳴聲也漸漸變得讓人無法忍受,充斥著整個頭腦,仿佛要把他們的頭顱生生撐裂,雲滅甚至有種幻覺,覺得自己的眼珠正在一點點凸出,隨時可能爆掉。但他狠咬了一下舌尖,強撐著不讓自己暈過去,想要看看漩渦究竟能洲帶向何處。假如自己判斷錯誤,最終難逃一死的話,他也不希望閉著眼睛去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