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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年多以後,“割資本主義尾巴”的風刮過去了,孫大胡子也下台了。史文貴接到金彩鳳的信後,回到了史家莊。在北京期間,史文貴在聶文斌的幫助下到處給人做木匠活,打衣櫃、做沙發。由於他心靈手巧又吃苦耐勞,找他打家具的人越來越多。他掙了些錢,也受到了磨煉。
見麵時,彩鳳發現文貴變了——他的目光堅毅了,他的舉止老練了,他說起話來也大膽且果斷了。總之,他像一條走南闖北的漢子了。彩鳳心中不由得升起了許多感歎。
文貴除了還給彩鳳那80元錢之外,又給撂下了50塊錢。在那個年頭,這也是一筆不小的數目了!文貴並沒有在村裏久住,他帶上史廣生又去北京做木工活了。
孫秀蘭對丈夫的來去匆匆也有所抱怨,但她是個“嫁夫隨夫”的女人。她看不慣那些在家裏吆三喝四、在外邊出頭露麵的女人。她相信那句老話——驢駕轅,馬拉套,老娘們兒當家瞎胡鬧。她也是個容易滿足的女人。丈夫的幾句好話,丈夫留在家裏的人民幣,都使她感到自己是個幸福的女人。於是,文貴每年春天播完種就走,直到秋收才回來。家裏家外的事情都由秀蘭一個操持。
彩鳳的生活也變得更加單調了。成虎與銀花的出生使她整日忙個不停,因為她既要操持家務也要下地勞動。開始還有武貴與她分擔家務,後來武貴到縣農機廠當了工人,家裏的事情就都落在她一人肩上。
彩鳳的生活中唯一令她興奮的事情就是村裏成立小學校,她當上了民辦教師。她小時候就曾有過當老師的夢想。在多年的農村生活之後,走上講台無疑已成為她此生可以實現的最大願望。第一次給孩子們上課的前一天晚上,她久久不能入睡。雖然她講課的內容非常簡單,雖然她麵對的隻是十幾個早已熟識的孩子,雖然她已經把講課內容倒背如流,但是她仍然感到一種難以抑製的緊張。她生怕自己一站到講台上就把準備好的話忘光。
第一堂課順利地結束了,她那件新襯衫也被汗水濕透了!後來,隨著經驗的積累,她的講課越來越輕鬆,也越來越精彩。她深深地愛上了自己的職業,她要把全部身心都投入到這工作之中。雖然她的工作在別人眼中——包括許多村民的眼中——並不怎麼重要,但是她認為其中凝聚了自己的生命!
生活就這樣簡單地重複著,直到有一天又發生了一件足以打破這平靜的事情——
那是春節前夕的一天下午,武貴急匆匆地從縣城趕回家來。一進門他就讓彩鳳準備些酒菜,說要請文貴過來喝酒。彩鳳覺得有些奇怪,因為武貴和文貴除了逢年過節的家宴外,很少在一起喝酒。不過,她還是立刻炒了幾個菜。
武貴把文貴找來之後,兩人盤腿坐在裏屋炕上喝酒。彩鳳則在外屋帶著三個孩子吃飯。開始的時候,文貴和武貴在裏屋有說有笑。文貴說他在北京打家具掙錢的事,武貴則說他在農機廠幹活的事。後來,兩個人說話的聲音忽然變小了。彩鳳聽不清他們在說什麼,隻知道大多數時間是武貴在講話。再後來,兩個人都沉默了。彩鳳怕兩人鬧別扭,就推門進去看了看。她發現兩個人在默默地喝酒,臉色都不太好看,她問:“你們倆咋的了?有啥事兒麼?”文貴沒有說話。武貴說:“沒啥事兒!你快出去看著孩子們吧!”彩鳳隻好退了出來。
彩鳳一邊坐在鍋台邊照看孩子吃飯,一邊注意聽屋裏的動靜。過了一會,屋裏那兩人又開始說話了。她仍然聽不清講話內容,但是從語調上來看,好像是武貴在求文貴幫忙。吃完飯之後,文貴心事重重地走了,連彩鳳跟他說話他都沒聽見。彩鳳問武貴找文貴有啥事,武貴說沒啥事。彩鳳問了幾遍,見武貴不願說,也就算了。她想,大概武貴有什麼事情要向文貴借錢吧。
春節過完之後不久,彩鳳忽然聽說文貴因為打傷他人而進了公安局。彩鳳覺得很奇怪。經過打聽,她得知文貴在一天晚上到城關鎮把一個人的腿骨打折了,是用木棍打的,而且這一切都是文貴主動向公安局自首的。
彩鳳認為文貴不是那種人,此中定有原因。而且很可能與武貴那天晚上與文貴的喝酒有關。她找到了秀蘭。開始秀蘭不願講,後來在彩鳳的追問下她才講出了事實真相——
那個人是武貴打傷的。他原以為自己的事情做得天衣無縫,不會被人查到,但是沒想到自己的工作證在打人時掉在了現場上。春節前夕,公安局的人找到了他,向他了解情況。當警察問他工作證時,他情急之下便編造了工作證讓他哥文貴借走的謊言。一方麵由於武貴當時是廠保衛科的副科長,和縣公安局的人比較熟悉,另一方麵由於這也不是什麼大案,所以公安局的人決定過完年再說。然而,武貴一下子慌了神。他好不容易弄到了“農轉工”的身份,又當上了副科長。一旦東窗事發,就算他不被判刑,這些身份也肯定保不住了。思來想去,他隻好去找文貴幫忙。他對文貴說,這不是什麼大事,如果文貴承擔下來,頂多關幾天拘留,賠錢的事由他解決;反正文貴是農民,也不怕什麼處分,再說這打架傷人也不是丟人現眼的事;可如果這事落在他武貴身上,那一切就都完了。武貴還提到了想當年冒險救文貴的事情。最後,文貴答應了。在去縣公安局自首之前,文貴把這事告訴了秀蘭,並囑咐秀蘭不許把真情告訴別人,包括彩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