播映室裏,評審組的兩台攝像機,正全程記錄著評選實況。

組委會主持人在收到上層遞來的消息後,看向了名單上的那個作品。心中歎息,雖然每年評獎,都會有人來打招呼,但最終,這也不過是各方博弈的較量,最終誰的話語權大,誰就拿到名額。

至於被淘汰的……

可惜,然而誰讓上麵指明了呢。

決賽獲獎作品已定,《旗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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評選的禮堂裏,一部接一部地播放紀錄片,終於輪到了由藝術研究院選送的《日出的琴聲》。

看過很多或立意深刻、或手法嫻熟的紀錄片後,許多人對這部紀錄片的題材,已經不會感到有什麼驚豔。除非細節能夠打動評委,引發他們的深思甚至共鳴。

它最大的優勢,甚至不是它的立意本身,而是背後的選送方——研究院。作為文化界的最高學術機構,必然是有權威性的,你再怎麼不感興趣,也得看。

已經有人趁機起來上廁所,或者喝茶,還有人躲空去走廊上抽了根煙。

不少人心裏在想,為什麼這麼一部文化類的紀錄片,會夾雜在一片立意深遠的作品裏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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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個想法持續到二胡老人出現在公園裏,一身樸素的衣服,和打扮光鮮靚麗喝茶聊天的年輕人之間,產生了強烈的反差為止。

原本喝茶的專家,抬起了眼睛,茶杯放回了桌麵上;在走廊上抽煙的人,聽到旁白男聲和配樂後,幹脆隔著窗子看向屏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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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來是一幕幕細節鏡頭,有人揮手攆人,有人聽完曲子後隨手扔了一兩塊錢,浮躁社會下的冷漠人心,就此放大。老人臉上是無奈的表情,卻也早已習慣。

他路過了國家音樂大劇院,裏麵傳來了恢弘的交響樂聲,透過美妙的旋律,似乎都能想到演奏家們身著禮服,坐在燈光彙聚的舞台上。

還有音樂輔導學校,下課的小朋友來這裏上課外班,她們背著書包,手裏拿著五線譜,背著小提琴,單簧管的聲音從窗戶裏飄出。

走過秋風,走過落葉。一天結束,老人背著琴,步履蹣跚地回到居住的地方——那是一個狹窄街區的小胡同裏,不到兩米寬的路上,左右晾著滴水的衣服,門口趴著一隻土狗,耳朵耷拉著懶洋洋的,和這個小巷子一樣沉悶。

伴著步伐的,是他的自述,跟著鏡頭從繁華市區,走向破敗街道,斷斷續續的方言:“我今年七十六歲了,很小的時候眼睛不好,隔壁有位老人,以前在戲班子拉二胡的,他說我教你一門手藝吧,我就懵懵懂懂跟著學了,也沒想那麼遠,這輩子就和它結下了緣……”

路上老人買了兩張攤好的油餅,鄰居家的小孩兒探頭探腦,蹦蹦跳跳地跑來。天色很暗了,老人坐在門口的木頭門檻兒上,拉起二胡,小孩兒坐在旁邊啃餅子,看到鏡頭後一點不怕生,還很有表現欲地嘻嘻咧嘴,讓觀眾忍不住跟著溫情一笑。

“這是我的小學徒,今年剛上一年級。”老人摸著他的腦袋,布滿褶皺的臉上,笑容綻開,那些皴裂的皺紋裏似乎深藏了數不盡的歲月。“不知道他能學到什麼時候,我要是死了,我的琴就留給他。”

鏡頭裏有人問:“學不全您的手藝怎麼辦?學不好怎麼辦?”

“沒事兒,他喜歡就好。”

“喜歡就是最好的傳承了。我覺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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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感性的評委,看到這一句話的時候,忽然鼻子一酸。吸煙的掐滅了煙頭,走進室內,回到座位上。有人和身邊的人交換意見,指著屏幕討論。

紀錄片是雙線人物並行,於是鏡頭跟到北方偏遠的農村,在容爺爺家,不懂事的外甥財迷心竅,貧窮卻一塵不染的琴房,廚房裏供著的祖譜,山腳下已經不再隆起的小墳包……

還有那句痛徹心扉的“這琴我捐了,我也不能給你們糟蹋!”

伴隨著一幕幕令人唏噓的畫麵,伴隨著日升日落的追憶,影片終於走到了尾聲。旁白的男聲適時地響起,卻很簡單,沒有煽情也沒有說教。

“這薪火相傳的精神,浸潤在民族的根骨裏,我們的文化才能延續了五千年。而他們,在垂暮之年,守望著未來,等待著——”

大城市川流不息的車輛和路人。

小巷胡同裏的老人和小孩。

山巔上,朝陽緩緩地升起了。

他們的背影,依然孤獨並堅-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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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到主持人來換另一部作品時,還有人對最後那幕鏡頭回味不已。這時再看選送方,果然研究院送的作品,總是有水準的。有部分人知道決賽指定的名額,也不得不開始重新思考。

入選名額隻有三個,看完所有紀錄片後,評委統一評分。評審室裏,各個專家也發表了意見。

“這個《醫院裏的黎明》,立意非常好,不過挖掘得還不夠深刻,其實這種對生命的思考,完全還可以延展到貧富的差距、意誌的堅韌等等。但我還是認為,這是一部發人深思的作品。”

“《活著》雖然也很有現實意義,但太過於注重失獨老人的悲情,還有一部分對製度的批判,但是主線不明,副主題沒有處理好。”

“《守望回歸》的主題表達倒是清晰,但是細節的表現手法上,比不上同批的很多作品,導演缺乏觀察和解構能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