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十一章:
樓下,蘇銘媽媽穿了一件深藍色短製服,外麵套了件黑色羽絨服,頭發一絲不苟的挽著,梳得整齊發亮,瘦削的顴骨因為這貼緊頭皮的發型而愈顯突出。她站在住院部的側門入口,身後是早春光禿禿的樹木枝椏和黃黃綠綠的草皮,她麵上沒有什麼表情,眉心卻有著顯而易見的川字紋。
她本以為看到的是水兵一臉心虛的模樣下樓,心裏已經預計好怎麼開口盤問蘇銘的下落,順便再把話跟水兵說清楚、說絕。誰知出現在她麵前的,不僅僅是拐了她兒子的水兵,還有一群浩浩蕩蕩的俊男靚女,呈左右護法十二壇主之勢,圍繞在水兵前後左右。
……計劃和現實反差有點大,蘇銘媽媽被一群人下樓的架勢怔了片刻,她要靜靜。
這種場合,原先準備好了刻薄不留情麵的話,如今也不好說得太過火。那叫她怎麼辦?千裏迢迢從遙遠的省份三線城市,趕到帝都來,就是為了對著水兵說兩句不痛不癢的話?就水兵教唆她兒子的這種臉皮厚度,不給她說難聽點,恐怕她就當撓癢癢了。
不行,該說的話,一定得說;該給的教訓,一定要讓人記住。
她再掃了一眼水兵的這些朋友,長得都還挺盤順,一看就是好人家養出來的,盡管蘇銘媽媽不想承認,然而現實是,後麵那兩個個子挺高的男人,一身優雅矜貴的氣質,是要甩她兒子幾條街。
這讓一向自視甚高的蘇銘媽媽,頓感有些泄氣。就好像你想出手教訓一個等級比你低的NPC,忽然發現NPC周圍一群血厚的小BOSS。她本以為水兵是個體校生,粗魯又男孩子氣,估計是沒幾個正經朋友的,誰能想到她朋友還個個都挺拿得出手?
太過意外,以至於她一時間忘記了開場白,於是她就這麼頓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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見蘇銘媽媽半晌沒吱聲兒,許盈沫知道她是被他們這一大幫子人給震住了。內心狂笑,她掐了一把水兵,於是水兵率先開口,在蘇銘媽媽麵前頗有底氣:“阿姨,我和您兒子蘇銘已經分手了,那您來找我又有什麼事兒?”
要掐架的時候,先發製人和後發製人,就如圍棋先手一樣,拉開的優勢差距還是不小的。被水兵搶了白,蘇銘媽媽也想到此次的主要來意,她不能弱了氣勢,於是微微抬高下巴:
“別睜眼說瞎話了,你讓銘銘離家出走,跟著你跑到這裏來,還跟我裝。你們的Q-Q聊天記錄我都看到了,你實話告訴我,蘇銘現在到底在哪裏?”
提起這件事,她就一肚子氣,看著水兵如同看一個男狐狸精。
“蘇銘離家出走了?”水兵詫異,然而她已經很多天和蘇銘沒有聯係,麻煩事卻莫名其妙的來糾纏上她,這可讓人很不愉快,於是她口氣也沒什麼客氣:“阿姨,那是你兒子,你自己看不住他,跑來找我算什麼事?我怎麼知道他在哪裏,我和他已經好幾天沒有聯係了。”
“怎麼可能?!”蘇銘媽媽認定了這件事,第一反應就是水兵在狡辯。她抿起嘴,法令紋愈顯得深:“你是一個女孩子,整天不學好,呼朋喚友的,還讓他聽你的話,連我這個媽的話都不聽了,他要離家出走難道不是你教唆的?”
越說越是來氣:“我給你麵子,沒去找你們學校鬧大,你倒好,還在這跟我裝腔拿調!”
“那你就去找我們學校啊,我不信你們還能從我宿舍搜出個活人!他蘇銘是個男的,自己有手有腳,不是智障會思考,我還能把他綁了不成!”
水兵的手在袖子裏悄悄攥成拳,她的手好癢……看在蘇銘媽媽是長輩的份上,她忍的這叫一個辛苦。換成高中那會兒,一言不合早就擼袖子開幹了:“你說我不學好?阿姨,我敬你是個長輩,說話客氣,麻煩你也稍微尊重一下我,你這是第一次見我,有什麼依據就這樣說?”
和許盈沫一處待久了,她也潛移默化學了兩句,頂了回去。蘇銘媽媽問不出兒子的下落,本來就一肚子火氣,聽到水兵還這樣反駁,她更為光火:
“我說的錯了嗎?你和蘇銘那照片裏,你胳膊勾著他脖子,哪有點女孩兒該有的溫婉樣子?女孩兒就應該聽話、好脾氣,像你這樣的,別說我是他媽了,任誰都不敢要你這樣的當兒媳婦啊?”
容嫵在一旁聽不下去了,她挑起眉,插聲道:“哦,阿姨,那您的意思是,我們女孩子就得溫婉才算有樣子,三從四德才算合格,是個女漢子就不配嫁人?”
蘇銘媽媽白了她一眼,容嫵穿了件桃粉色套頭衫,臉頰粉嫩嫩的,手揣在兜裏,長得又漂亮,見第一眼蘇銘媽媽還挺中意她的——可惜了說話太刺耳,嘴巴賤,這種女孩兒也不能要。
“沒個正經樣你們還有理了?現在些年輕人都是怎麼想的!我和水兵說話,你來閑插什麼口舌。長輩說話不能隨便插嘴,這是教養。”
聽到“教養”兩個字,容嫵抽了抽嘴角,她見過的這種張口教訓別人的人不算少,三線小縣城是高發地帶:“阿姨,我不知道您是哪兒的小學老師,但不是我的老師,別以為你拿個教師證就能教了全國13億人民,不好意思,反正我是不聽的。”
趙婷溫婉地補了一刀:“這種聽了會降低格調的話,我也不聽。”她長相清新氣質溫和,最是長輩看得順眼的乖乖女,結果說出的話,讓蘇銘媽媽差點吐血。這都怎麼了啊?一個個頂俊的小姑娘,怎麼就這麼讓人失望?
許佳倩見蘇銘媽媽長得嚴肅,一臉凶樣,不由自主回憶起自己小學老師,於是躲在容嫵身後跳著腳說道:“你才沒教養呢!你和水兵什麼關係啊,你就衝上來說她?她是我姐的朋友,我們做朋友的當然要說話了,你是哪裏結出來的大瓣兒蒜啊?合著你在這兒叨逼叨,我們就得閉嘴啊?國家主席都沒你這麼牛呢!”
蘇銘媽媽深吸了一口氣,臉上一陣青一陣白。她活了四十多歲的年紀了,訓小孩兒家長的時候,家長都得低著頭乖乖聽著,除了教導主任和校長,她這種老資曆,十裏八鄉都沒有敢這樣說她的,也算是被慣出來了毛病。意識到水兵這群朋友各個都憋著一股氣兒,還都不好惹,幹脆不理他們,反正她的目的是讓水兵和她兒子斷幹淨,於是話鋒繼續對著水兵:
“你別怪我叫你倆分手,等你生了兒子就明白我為什麼反對了。因為你們倆,根本不般配!你是女的,但哪一點有女孩乖順的樣子?我要是生個女兒,我才不會把她教成你這樣,還當什麼體育生,帶武術隊參加什麼比賽……你個姑娘家,做這些能幹什麼?”
蘇銘媽媽打心眼裏看不上這些,當然了,她不能鄙夷得太過明顯,口氣還是規勸:“以後你就明白了,你事業拚得再好、拿再多獎也沒用,最重要的還是找個男人嫁了,得學著做飯,做好家務,哄老公孩子開心,這些才是你該學該做的。你媽不教你,我來跟你說這些,也是為了你好,省得以後後悔。”
她理所當然“我是為你好你得聽我的”一副模樣,一下子戳了對麵所有人的暴躁穴。水兵被從頭到腳否定了個徹底,冷冷一笑:“謝謝阿姨,這個你留著給你將來的女兒或者孫女說吧。我媽花費那麼多精力把我養大,不是讓我忍氣吞聲去伺候人的。”
蘇銘媽媽的臉色頓時有點不好看,覺得水兵這個人簡直不知好歹。許盈沫一隻手搭在水兵肩上,無聲的安慰。大病初愈,她本來有點懶洋洋的,此刻聽蘇銘媽媽拿這種事兒來奚落水兵,又忍不住開了嘴炮:
“阿姨,您是語文老師,也是個文化人,人家毛爺爺都說了,婦女能頂半邊天呢!照您這麼說,那些奧運女將都不配當女的,嫁入豪門的都是豪門瞎了眼,那些女的拳擊手、排球運動員、舉重運動員,不乖巧不聽話的都不是好女人?”
蘇銘媽媽一滯,接下來的話被堵在了胸口,沒想到許盈沫還能這樣說,這不扯淡嗎?
許盈沫一臉敬佩的表情:“問個問題,咱們開國女將李貞,女副總理,還有外國的女總統、美國國務卿,你是怎麼看的?”
容嫵打斷了她,激動地接了話茬:“不用問了,她肯定覺得,這些人都是白活了,她們有人沒結婚啊!有的結了婚就離啊!肯定是她們爹媽沒教好,不回家生孩子伺候老公婆婆,每天跑出來丟人現眼,對不對?你要是生個女兒,你才不要教成女將軍女總理——哦,你本來也教不出。你教個小媳婦兒出來就挺好的,然後你女兒幸福不幸福,就看她老公對她好不好,把所有能力和希望都寄托在男人身上,真棒。”
容嫵“哈”地笑了一句:“要是她老公是個人渣——那就認了唄,有JJ萬歲!女孩兒要什麼本事嘛。有的女人就喜歡自己糟踐自己,糟踐完自己還不夠,還要糟踐別人。地麵上一大波直男癌,就喜歡你這樣的戰友。”
蘇銘媽媽讓兩個人這通胡扯給氣得不輕,心想,那能一樣嗎?這個水兵是能當得了奧運冠軍嗎,還是能當美國國務卿啊?真是不知道自己姓什麼!
她氣得有點發抖,可是被這個人說一句,那個人說一句的,個個都還是辯論高手,她都想不出該說什麼,可是不說話又很丟臉,於是強硬道:“你們就是這樣對長輩的?真是一群強盜邏輯!”
容嫵斜著眼,扯開嘴角,牙縫裏都透出了不屑:“大媽,您該不會覺得,我們跟您兒子有點關係,您就有資格教訓我們吧?”
蘇銘媽媽一頓,還真讓容嫵說中了,她就是這麼想的。和她兒子有關係的女的,她憑什麼不能教育幾句?她想撐出一句“是又怎麼樣”,又覺得很掉麵子,心中十分矛盾。
寧真向容嫵投去一個讚許的目光,他渾身打了雞血似的,見縫插針想說兩句過過嘴癮:“得了吧,大媽,您就別在我們麵前自我感覺良好了,您也就是在小學生麵前指點江山習慣了,沒人給你糾正,就以為自己嗚嗚得得了不起。你看不起人家那些女將軍女總統,事實上你連人家腳邊兒一棵草都不如,人家未必看你一眼!”
他本來想擺出個挖鼻的姿勢奚落一下,然而想到身後還站著兩個男神,為了形象隻好忍住了:“大媽,我問個不成敬意的問題……您真是老師嗎?您這思想,太拉低小學人民教師的整體層次了,您這書……都讀到牛□□兒裏去了吧!”
許佳倩見他一句話,把蘇銘媽氣得臉都漲得通紅,也不甘落後,她可是能跟寧真對罵一小時的人,這個威力也要讓人見識見識:“阿姨,幸虧你老公沒嫌棄你人老珠黃,還能忍你在這裏瞎比比。我要是你老公,整天拿著這些話給我洗腦,我早踹了你,隨便找個怎麼樣的不能過啊,好過天天自以為是教訓人的。你這種人要是離婚了,說好聽點是不幸,說難聽點是活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