包廂裏輪番的談話結束,看她們笑著調侃,謝斯哲寵溺的目光,焦子玉攥著小本子,感覺自己矗在這裏,有種格格不入的突兀。她低聲和許盈沫說這就回去改文,耷拉著頭先離開了餐廳。

回到寢室裏,靜悄悄的,她關上門,仿佛回到了一隅封閉的小天地。這裏沒有別人,沒有尷尬,更不會有來自外界任何的傷害。這不到二十平米的小空間,擠著四張床鋪,卻讓她能夠舒展開內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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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前在餐廳見到許盈沫時,她滿以為,之後她們的見麵,會非常尷尬了——畢竟她現在算是步履維艱,再發生小說這件事,兩人的關係無異於是雪上加霜。她甚至都想到搬寢室,避開許盈沫,以免之後太過難堪。

然而那時,許盈沫卻讓她坐下了。她給了自己機會,一群人麵對麵,把種種矛盾說通、說開了。她在說出心裏話的時候,雖然忍不住落淚,但過後卻意外的心緒平靜了很多。

是的,這樣以後即便再見到謝斯哲他們,再見到許盈沫她們,她也不會尷尬到恨不得消失在人間。麵對自己的犯錯,她們沒有謾罵,沒有示眾,沒有撕破臉……許盈沫用了最讓她好受的方法,解決了這個問題,沒有趕盡殺絕,為她留了尊嚴的空間。

在回宿舍的一路上,她低著頭踩過偶爾的落葉,並不溫暖的風吹過,她也渾然忘記了冷意,腦海中卻愈發清晰,漸漸想明白了這一切。

這十分不動聲色、卻細致的寬容。

她按了按眼角。

容嫵那些言辭刻薄激烈的話,戳痛了焦子玉的傷疤,其實這段時間連番發生的事情,也不僅僅是倒黴——沒有因就沒有果,如果她當初不吹牛,也不會落得這樣尷尬的境地。

在她以前的環境裏,一個女孩子,尤其是沒有爹媽養的女孩兒,還帶著倆妹妹,要是不凶悍、不吹噓,別人就會把她們當包子,欺負得她們走投無路。在這些城市的角落旮旯間,惡的人性往往放大了、放寬了數倍,有人喜歡把自己生存中遭遇的坎坷不順,泄憤似的發泄給比自己還慘的人,以獲得心靈上淩駕的快感。

因為歸根結底,人活一世,總是需要存在感,既然社會讓他找不到,他就得在欺負別人中得到。這樣的惡意帶來的欺辱,可以摧毀馬加爵一類,也讓焦子玉豎起外殼,拚命包裝出自己光鮮的外衣。

但是今天,許盈沫卻對她說:“其實你也沒必要自卑。不要總是看到自己沒有的東西,那樣你永遠都不好過。”

那時候焦子玉不得不承認,先前她與她們的隔閡下,的確是有著偏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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寢室裏安安靜靜,焦子玉坐在電腦前,打開了文檔。

今天,許盈沫讓她在眾人麵前哭著講出了心裏話之後,她的內心竟然好受多了。彼此敞開心扉,這至少是釋放善意所邁出的第一步。它是這樣難能可貴,焦子玉不願失去。她在空白的頁麵上敲出三個字:道歉信。

躊躇了一會兒,她寫道:【致親愛的讀者朋友們,本文我將全文大修,所有情節、人物設定都會有很大變化。向喜歡這本書的朋友們致歉,我會向你們呈現出更加精彩、動人的角色們。】

對著空白文檔,她深吸一口氣。改文其實是一件非常浩大的工程量,比寫文還要痛苦緩慢,然而她在餐廳裏一口氣答應了,所以如今,她決定幹脆重寫替換。把小本子拿出來,她看著何潤萱說過的話,開始認真的回憶——

許盈沫有哪些優點?何潤萱呢?趙婷和容嫵呢?自己讓她們在文裏展露了惡的一麵,這惡的一麵原因是什麼,深層次的心理意識呢?如今她們的改變,是因胸襟開闊了嗎?是因追求更高了嗎?是因境界提升了嗎?

這樣回憶,她去努力想這些人平時點點滴滴的細節,學著去欣賞、感受她們的好,發現竟然還產生了不少靈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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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寫後替換的浩瀚工程,一連就是幾日。

她的這條道歉信也引發了不少評論,看到新修改文章的走向,一部分人堅決反對將惡毒女配寫成改過自新,一部分人覺得這樣改了更好。女孩子們一起參加世界大賽多好呀,漂漂亮亮的,想想也很溫暖呀。

還有些人發表了質疑的見解——這些惡毒女配那麼惡心,她們能變好嗎?這怎麼可能?

焦子玉看著那些評論,想了想,回複了其中一個蓋樓最高的評論:

【能。】

她相信事實,至少許盈沫她們用親身實踐,告訴了她,有的人可以,隻要她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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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錯,她們在電影學院,這裏充斥著攀比和競爭,充斥著暗鬥和撕逼,眼界所到,即是世界。這是焦子玉曾經對周圍女孩的認知。然而何潤萱她們今天講述的事實,讓她明白,即便眼界不到,心界寬廣也可以做到。

她真的很羨慕許盈沫,她也希望能有欣賞她的朋友,不會小看她,不會打擊她,不會鄙夷她。也許自己吹噓這個毛病,改起來很難,但她也可以像許盈沫的那些朋友那樣,試著先一點點克製。

她們都可以改變,為什麼我就不能改變呢?如果能交到朋友,也許……就不會這樣,遭逢尷尬時,連傾訴對象都沒有,隻能一個人苦苦支撐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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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的寢室裏徹夜亮著燈。

而蒼穹之下,遙遠的地球的另一端。當地時間晚上六點鍾的時候,V電影節評選開始了。

幾百部影片受邀或經過推薦,參加了這次電影節,而專家對影片的評審過程,官網上也會進行直播。

何潤萱在殺青後,特意急匆匆趕回來,也有想和許盈沫她們一起,看電影節評審結果的想法。由於時差,評選開始時,帝都已經是夜裏,華燈璀璨。於是幾個人吃了晚飯後,找了KTV包房,謝斯哲讓人送來筆記本電腦,大家坐在沙發上,一邊看官網直播,一邊喝啤酒吃爆米花,又緊張又歡樂。

不管有沒有獲提名,能夠在一起分享喜怒哀樂都是幸福的。不管是成功還是失敗,隻要有同伴在身邊,興奮可以成倍放大;失落也可以彼此分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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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席來了段發言,來自世界各地的專業電影人齊聚一堂,全球三百多部影片送到了評審會上,分別按照紀錄片、故事片、科教片、美術片的順序,對過程進行直播。

在全球各地送來的參展影片中,社會題材、文化題材包羅萬象。還有歪果仁最愛嘰歪的計劃生育所導致的“失獨”題材,可見他們對此是有多執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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耐心地等著,一部部作品晃過去後,終於,一部來自C國的,反映多國邊境地帶的反盜獵題材紀錄片,出現在了大屏幕上。

它的名字叫《棱角》。提交參賽報告時,對於這個名字,創作團隊的解釋是,棱角是多麵的,而紀錄片裏所要表達的思想,也是多麵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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雖然名字起的挺有意思,但盜獵這個題材,意義雖有卻也並不少見。

伴隨著一陣風格獨特的音樂,屏幕緩緩亮起。

原始而森林繁茂的山區,各種珍稀動物的剪影,淩晨時天際星辰將熄未滅,關上家門的巡山隊員的腳步,以及家犬牽掛的吠聲……

一幕幕鏡頭閃過,這是一個特效片頭,接著,一行中文漸變式的豎著打在畫麵上,紀錄片的旁白男聲響起,醇厚的聲音,介紹著此次的拍攝背景、邊境盜獵情況。

畫麵上出現了一個相貌清秀的亞洲少年……不,他看起來像個十來歲的男孩一樣,不是很man,甚至有點斷背山的感覺。他的臉晃過鏡頭,畫麵跟隨著他的背影,他一邊走路一邊說話,下麵的翻譯顯示著他在講述的內容。

他的父親曾經是打擊盜獵的巡山隊隊長,犧牲在了深山裏,時隔六年,已經長大成人的他,選擇回到這裏。

——那你為什麼還要進山來?問話的是個聲音清透的女孩子。

——因為,我想觸摸父親的軌跡。是什麼值得他這麼做?是責任嗎?還是信仰?還是生於斯長於斯、對這裏的一草一木的使命?他沒能看著我的長大,但我卻想替他完成一點心願,讓風聲帶給他。

這段對話,如同跋涉在山間的腳步聲,揭開了一個沉重、傷感的紀錄片的開頭。但敏銳的評委們,總覺得這部紀錄片似乎不太一樣。

隻不過這才開頭五分鍾,具體哪裏不一樣,隻能繼續觀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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抱著追尋父輩的想法,這個清秀少年和他的朋友們,與邊境巡山成員一道,進了N省靠近邊境的山林保護區。日子是清苦且艱辛的,撥開鬱鬱蔥蔥的植被,畫麵裏清晰傳出他們走在山林中的窸窣聲。山路崎嶇、天氣寒冷、過年吃不上夜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