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在這個金碧輝煌的陌生地方,要不是有著學院證明和宋琢曦的引薦,真是會讓人油然生出心中沒底的感覺。

音樂廳的負責人是一個中年男人,他對各路高逼格的藝術家見的也不少了,但對許盈沫她們,態度依然客氣禮貌,看到一旁的趙婷後,還看了好幾眼,國民校花嘛,上半年網上鬧得沸沸揚揚,這是百聞不如一見呀。

兩個女孩兒都有一種春風化雪的親和氣質,再加上漂亮、名校,令人很容易心生好感,談事情都願意給行個方便。

“坐吧,坐。我剛剛讓人查了一下排期,我們的場地,已經排到了後年年初,可能無法滿足你們的拍攝要求。”那個負責人說到這裏,看到兩個人有點怔住的樣子,抱歉地笑了一下:“而且,你們演出的人,實在太少了,29個人,台子這麼大。就算同意了你們提出的申請,現場可能……”他們人太少,有些聲部都人丁凋零,無疑會影響到演出質量。

“沒辦法了是麼……”許盈沫的心,一時有些黯淡。一旁的趙婷牽了牽她的手,她才打起精神。

她今天是懷揣著希望來的——或者說,她每天都是懷揣著希望四處行走,然後某些希望成真,某些希望破滅。

她們都明白,人們在做事時,往往要麵臨重重困難,但明白是一回事,真正遭遇挫折,無法實現原定計劃,還是會焦慮不甘。

雖然沒法給她們場地,不過負責人還是客氣,請她們小坐,又倒了茶。能在學校時,就做出這樣大的陣勢,這是一群值得欣賞的孩子。

坐在沙發上神遊了一會兒,許盈沫雙手抱著杯子,在霧氣嫋嫋中,有點中氣不足:“老師,我們的開場和閉幕曲時,都配合了法曲舞蹈,所以台子上不會顯得人少噠……”

一聽到法曲,那負責人感到十分愕然,“你們不是民樂團演出嗎?怎麼還加了舞蹈?”況且,法曲不是一般人能複原考據出來的,用的音樂也和現在的民樂不同,對方的安排,讓他有些不明所以。

於是,許盈沫把影印好的樂譜,遞給了他。

——《飛天故夢》。

現在看這個名字,是覺得沒什麼新鮮感了,絲路,飛天,長安……國內多少作曲,多少這樣的名字。

然而,當翻開樂譜,他的眼中,就閃過了一抹驚訝,隨後表情愕然不已,一頁頁翻著,全是難以置信。

這是傳統燕樂二十八調,標注了一些對樂器定弦、定調的改變,還有一些創造,哪怕放到現在都足夠少見,更別提——

又退回去,重新看了第一頁上寫的時間,是上個世紀六十年代。

那個艱苦的年代啊。

許盈沫看著他從愕然,到肅然的模樣,為他解釋:“這是樂團演奏的獨創曲目,法曲舞蹈在開場演出,非常合適。創作它們的人,如今都已經是古稀耄耋之年,因為各種原因,一直未能有機會上台,因此,其實這場音樂會,不僅僅是演出。”

那個負責人翻書的手慢了,微微地點著頭,聽她說。

“您剛剛說的,29人太少了……其實,人數之所以這麼少,是因為現在這個樂團,活在世上的,隻有29個人了。您手裏拿的曲譜,就是他們年輕時候共同創作的。那時他們覺得,既然是民樂團,更早一些叫國樂團,國樂國樂,就是我們的華夏音樂。於是,他們萌生了這個想法,繞開西方的樂理體係,來做出真正的傳統音樂。”

一室的安靜,唯有茶香嫋嫋,還有輕微的翻頁聲。

“對他們而言,他們創作的曲子,不僅僅是演出所用,那更是他們想要實踐先行的理念——他們這樣做了,成功了,以後也會有別的民樂團加入進來,一點點,開拓這個領域。不求揚名海內,但求改變一個局麵,但求他們追求的那一天到來——真正的國樂,能夠遍布每個國人心裏。”

許盈沫的口氣不自禁地放軟了,大概是想到了他們,心情都變得鬆軟。

任何一個懷揣信仰、花費時間青春去做的事情,都是值得敬畏的。

不管是司馬遷寫《史記》,馬克思恩格斯的共-產宣言,或者世界各地的角落,那些廢寢忘食、為著與自己利益無關的事業去奉獻的人,都是如此。

我隻求我所認定的道理、我所堅守的信仰——在我活著的時候,能夠看到它真正發出光芒,能照耀指引別人,投入其中。

有一些人,他們的信仰不是宗教,不是金錢,隻是希望自己的文化傳承了幾千年,不要斷在自己這個時代。

為了這些人,許盈沫不想放棄。

所以,這也不僅僅是一場音樂會,因為這些老人的堅持,也是她們的信仰——這個電影的信仰,這麼虔誠的作品,她自然要做到極致。

“我明白了。”那個負責人闔上曲譜,微微歎息了一聲。

如果是為了夢想,誰一輩子到頭來沒個夢想。他看過太多的人,夢想折翼,藝術這條道路,不僅僅是憑著愛,就能走下去的。所以,夢想打動不了他。

可是,這又不僅僅是簡單的夢想。

——這是他們輾轉了一生,沒有呐喊出的信仰。

折斷一個人的雙腿,他還能選擇前進。

折斷一個人的信仰,他隻能在迷茫中沉淪。

他自然是了解當今音樂界的情況,也能理解這些人的理念。事實誠然如此,在圈外看來,交響樂團就是比民樂團強勢,這是誰也不能否認的。雖然習的是民樂,但大家用的教材,也鮮有講傳統樂理的。

長此以往,基於傳統音律的美學都培養不起來,“民族音樂振興”這個說法也顯得後繼無力。這些老人,在為此而心憂啊。

視若無睹嗎?不去幫他們實現嗎?

他對音樂的愛告訴他,做不到。

這是他當了負責人這些年來,麵臨各種通融、求情,第一次動搖得這樣快。把曲譜遞還給許盈沫時,他是用的雙手。

“這樣吧,我給你們把時間往前調整一下。不過,最多也是年底了,再往前,就不行了。這是我能幫到你們的極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