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奪經(八)
南山低下頭去,一時間靜默無語。許顯純暗想,自己此番說話,恩威並施,定然已將南山打動,莫如趁熱打鐵,叫他把《血經》就此獻了。
其實在許顯純心中,一開始就沒有相信過是沈未央來盜的《血經》,否則天底下哪有這麼巧的事情,他一到摘星寺,剛提出看《血經》,《血經》就被沈未央盜了。漫說江湖上有沒有沈未央這號人物,還在兩可之間,就是有,也未必有傳說的那樣神奇,竟然能夠不動聲色,不著痕跡地把《血經》盜走,完全是匪夷所思的事情。
許顯純踩在官場和江湖兩條船上這麼多年,有什麼事沒看見過?什麼事沒聽說過?什麼事自己沒做過?早就混成了油子,哪種拿奇談怪論來說事的,多半都是另有玄機。他表麵上雖然沒有同普仁大師等人爭拗,好似信了那麼回事,但本人卻沒有下山回京複命,暗中卻一直監視住南山不放,此刻趁著南山獨自一人,幹脆出來嚇他一嚇,把《血經》給詐出來再說。
許顯純看南山久久不說話,隻道他是怕了,不敢開口,於是道:“大師,那麼我們就一起去拿《血經》,如何?”
南山一臉木然之色,緩緩道:“許大人的話,我是聽不明白。《血經》確實已經被盜,許大人是親眼所見的,而且許大人還說過是沈未央所為。至於此經到底被何人所盜,到底是如何盜走的,還需要查個明白才是。《血經》抄寫的雖然隻是一部普通經書,但是卻是家師數十年禪修的記錄,在別人眼裏,隻是看個稀奇,在我們這裏,才會真正當作個寶貝。《血經》在我手中被盜,我是萬死莫贖,難辭其疚,我今日就當作許大人的麵,立下誓言,此生哪怕追到天涯海角,也定要找回此經。”
許顯純一麵聽著,臉色變得愈來愈難看,剛想發怒,卻聽一聲略顯渾濁的聲音說道:“南山師兄,何必打此誑語呢?”一人身著道袍,施施然從暗處走了過來。
許顯純心中一樂,定睛細看,黑暗之中雖然人影恍惚,但是從身形和衣著上還是看得出來,來人是武當山真武觀的無為道長。
無為道長乍一現身,說出此話,讓本來已經被許顯純弄得悲憤莫名的南山陡然間血氣上湧,一口痰堵在喉頭,竟然說不出話來了。無為道長卻並不走到二人近前,輕歎一聲道:“南心師兄,這位大人剛才所說的事情,在下……貧道是知道的。當年真武觀毀於一場大火,殘牆敗垣,至今猶在,而張真人血書的兩本寶經也在這場大火之後不見蹤影了。”
許顯純輕笑一聲,道:“在下許顯純。”無為道長“喔”了一聲,麵上不動聲色,接著往下道:“自從這場浩劫之後,武當一脈是大損元氣,許多祖師爺傳下的絕藝也因此失了傳,積弱至今,武當派的聲望大大不如鼎盛之時。貧道常常反省此番浩劫,是否可以避免?貧道忖想:這兩本《血經》無非是兩本普通的經書,書肆坊間,刊行流傳的本子也很多,其中並沒有什麼不能讓人知道的密奧,又何必要敝帚自珍?想當年張真人在百歲之年,發下宏大誓願,指血書經,既是念及天下蒼生,又何嚐不是自身修煉的法門之一?《血經》既成,張真人的自身修為自是精進了一層,而《血經》作為修為的法門又何必定要保留。天下人以張真人血書的《道德經》和《南華經》為寶物,其實是敬他愛他的一份心腸。成祖文皇帝本來也是抱著這份心腸,派人來真武觀求取血經,當此之時,成全了成祖這番心意,又何嚐不可。這兩部血經雖然是真武觀鎮觀之寶,但是依照張真人的身份,早已是我玄門之中的神仙一流人物,此寶也可以算作是玄門之寶。既然是玄門之寶,又何必執著於一定要藏於真武觀中呢!我教南華真人曾經說過‘相濡於沫,不如相忘於江湖’,此中真意,和平常人家所說‘退一步海闊天空’的意思異曲同工,這個道理,平常人家懂得,我南華真人又教誨過的,如何到了關鍵時刻,倒都忘了。藏寶經於真武觀,同藏寶經於朝廷,藏寶經於江湖又有什麼區別?隻怕是藏寶經於江湖,更加有利於宣教化,明道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