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盡量地笑著,明明長得和你一模一樣地漂亮呀。我認定我笑著說出這句話,她絕對會明白我的高姿態。\r
但林曉潔還是釘在那裏。\r
我說,回家吧。她卻搖了搖頭,說,孩子放完假剛走,要回宿舍裏收拾一下:\r
我說,你總得要吃飯吧。\r
她說,那就到附近小飯店裏坐一會兒吧。\r
我說,不行,我家裏有一瓶海洋大曲,還有兩水桶蟹子,現在還活著哪。\r
看林曉沽不吱聲,我堅決地轉身就走,當然,我邊走邊小心翼翼地聽後麵的動靜——林曉潔的高跟鞋,很有節奏地達達達地響著,我如釋重負。\r
兩盤煮得紅紅的海蟹放在我和林曉潔中間,冒著衝鼻的海鮮味兒,杯裏的酒也在縷縷飄著香氣。但我和林曉潔都似木樁一樣,幾乎連氣都不喘了。\r
等熱氣騰騰的蟹子不冒氣了,林曉潔說了一句,你現在不要我,還不晚。\r
我真氣壞了,事情到了這個分兒上,你他媽的還講這種喪氣話。\r
我說,你不就是結過婚嗎?\r
林曉沽滿臉漲得通紅,眼神卻鎮定自若——我沒結過婚。\r
沒有結過婚?可是你卻有了孩子呀……\r
我有孩子,但沒結過婚。林曉潔繼續鎮定自若。\r
我心裏想,那更好,也許林曉潔是被壞男人強奸,也許是被壞男人引誘,也許是……反正,她沒有結婚,也可能就是沒有愛過……林曉潔看出我矛盾的表情,她猛地抓起酒杯,揚脖一盡,陳立世,你什麼也不要問,我什麼也不會說。\r
緊接著,林曉潔就沒命地喝起酒來。平日裏她見了蟹子就沒命,而且吃得相當精細,嵌在蟹殼縫裏的每一絲肉都不會放過。可是今天,她動也不動煮得又香又鮮的蟹子,隻是一個勁兒地喝酒。\r
陡然,林曉潔響亮而嚇人的笑起來,沒有明明,我早就死了!\r
她又喝下一杯灑,你跳煙囪算什麼,我早就跳了!\r
我的灑也喝了不少,不由得大聲說,現在改革了,革命那些破事過去了!\r
林曉沽沉重地搖了搖頭,過不去,永遠也過不去!……猛地,她拍了一下桌子,陳立世,你要是要我,就是天下最大的傻瓜!接著她的嘴巴像機關槍那樣,將革命年月的詞兒全掃射出來——我是跳梁小醜,我是不齒於人類的狗屎堆,我是十惡不赦的壞蛋,我是真正的牛鬼蛇神!……我是——殺人犯!\r
林曉清手拍桌子,腳蹬地麵,放聲大哭,我殺了我的爸爸媽媽呀……第二十七章\r
我很快弄明白了,在批判林曉潔父母的大會上,第一個跳上台批判的是林曉浩,她充滿革命的豪情,大義滅親的勇氣,痛訴父母日常生活中的反動言行,並堅決要與反動的父母在靈魂下。在劄肉上,在一切一切關係上,徹底決裂!\r
就在那天晚上,林曉浩的父母雙雙跳樓自殺。\r
對天起誓,我絕對不認為林曉潔是殺人犯。但是我確實有點吃驚,我並沒有想到父母,但我想到姐姐——無論如何,我是不會跳到台上批判我的姐姐的。然而,我又想,那時我在煤場抬煤,是個小煤黑子,整天與母老虎,與香姐,與劉劍飛在一起,假如我要是個佩戴紅袖標的紅衛兵,整天和高唱革命戰歌的紅衛兵戰友在一起,大概我也會跳上台的……總之,我得承認,林曉沽在我的心裏不是太可愛了。在這之前,我隻要一回憶她那紅噴噴的臉蛋綠軍裝,她那颯爽英姿黑亮的跟,就湧上來青春的熱啞,可是現在,開始感到有點寒氣逼人。不遺,盡管有這種有寒氣的感覺,我也不能失去林曉潔,那晚她淒慘的哭聲,我心裏更多的是同情——要是沒有他媽的革命,現在多好,她有當幹部的父親和母親,我有當幹部的嶽父和嶽母,生活一定比現在好一百倍。但我又一想,林曉潔沒有這些可怕的遭遇,能走到我的麵前嗎?坦率地說,受傷的天鵝才能掉到癩蛤蟆身上——想來想去,我還得感謝那場要命的革命。\r
我說過,我身體健壯,四肢發達。前進的路上,我可以拳打腳踢,但隻要用腦袋,我就不行了。為此,我去找姐夫。姐夫的腦袋比我靈活一百倍。說實話,我並不喜歡姐夫的靈活,可是在關鍵時刻、他能讓你開竅。\r
姐夫看見我,幾乎就要擁抱,他說他正要十萬火急地派人找我。原來,李金貴出來了,他要重新掌權,並要姐夫給他賠償損失。這家夥咬牙切齒,說是他李金貴打下的江山,卻讓孫業成篡奪了王位。姐夫與李金貴談判了三次都失敗了。姐夫說李金貴胃口太大,不僅要重新當一把手,而且財權和人權他全管。最後,李金貴威脅說,他在監獄裏認識許多朋友和哥們兒,意思是他要找黑卒十會老大來擺平。那個老大來了,綽號叫李鬼,滿臉的胡碴比我還多還硬,他掏出亮灼灼的匕首,將姐夫的大辦公桌紮了一個洞,說是先給個警告。如果姐夫繼續執迷不悟,三天以後來取姐夫的耳朵——你是想留左邊的耳朵。還想留右邊的耳朵?\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