餘家商號在秦淮河邊,七儉這幾日也在附近散,但好的鋪麵都已被占完,退一點的位置倒也不是不成,就是還沒看中的。河麵上船舫的燈影映出裏邊的曖昧,坐在河邊石階上,七儉張耳聽著那不要銀兩的琴聲,想象著如果花娘回到金陵的情形,一時想得眼角酸澀。
正搖扇沉思,身邊突然一聲咦嚇她一跳,差點讓腳和台階錯開掉水裏。側頭看清旁人,原來一清秀書生,一身襴衫儒巾,確是個生員士子。見他也坐下,七儉欲站起,就聽得他說:“公子喜歡我的畫?”這人一開口七儉就愣了,再細仔一看,果然是女子,剛才天色暗沒瞧清。
不解的嗯了一聲才答:“你的畫?”“正是。公子手上折扇扇麵正是鴻箋所畫。”她說完,又笑著要去拈七儉的扇子,七儉縮手快,沒讓她得逞。手中的折扇是郡主相送,扇麵上就是這秦淮河景,但這出自誰家之手不得知。一女子,說這畫是她所畫。還真不怎麼信。對方見七儉根本不信,於是又說:“我爹乃雞籠山麓國子監祭酒,我舒鴻箋你從沒聽說過?”
見她一臉天真相問,七儉隻得尷尬呃了一聲:“大概是在下孤陋寡聞,不通文墨雅事。此扇是好友…”“不對!不對不對,你拿著我畫的扇麵,卻不知我唐齋舒鴻箋的名號,有蹊蹺,大有蹊蹺。”她自說自話,邊說還邊握住了七儉的手不讓她逃。
“以為你這麼晚不回是在做什麼,原來如此。看來是我來錯了。”郡主的聲音在背後響起,七儉趕緊回頭。夜色中,郡主一身黛紫錦袍顯得灑脫玉立,如此玉樹臨風,要是初見,定以為英姿男兒。把人瞧清楚了才瞧見那一臉的不悅,也不知為何頓覺此時模樣確實不妥,趕緊用力把手抽回。起身走到郡主身邊,笑得憨厚。
沐海棠看她一眼,這才問道:“你與舒鴻箋相識?”“不認識,真不認識。她說這扇麵是她所畫,也正糾結為何我沒聽過她名號這回事。”七儉答完,將目光投往遠處,沐海棠盯她良久,見她始終問心無愧的模樣,也就不再做聲。
“舒家女公子這麼好興致夜遊秦淮河?”過了會,郡主邊說邊往下走。那舒鴻箋仔細瞧了瞧她,一臉疑惑的問:“你識得我?我怎不識得你,敢問閣下…”“我是誰不重要,重要的是我知道你就是唐齋那位會四國語的舒家女公子。本朝官話自不用說,突厥語、扶桑語、高麗語。我可有說錯?”沐海棠說完,舒鴻箋啊了一聲,她的畫賣得不錯是事實,但有人這麼了解她還是頭一回。
原來是一才女。七儉當下心生敬意,見郡主和舒姑娘聊得興起,不想打擾,於是沿河岸緩步而行。等走了一段,又舉目遠眺出神而不自知。不知何時,身後忽然傳來一陣暖意讓她回神,回眸一看,是輕竹給她加了件鬥篷。
見她回神,輕竹笑笑看往不遠處說:“郡主說夜裏稍涼,讓你不要在此久站。沈先生此時可有意願回府?”七儉見郡主一人站在石階上,那位舒娘子已不見蹤影,這才明白自個在此久站多時,讓郡主等,確實心有愧意,於是點頭應允:“我也瞧得差不多,回吧。”
馬車上,郡主似是有點困乏,些許懶散的靠坐在那,不似平日端得整齊。七儉也斂首不語,車內一時隻聽得到外邊的馬蹄聲和車輪聲。
“世間女子,有才者不幸居多。譬如這舒鴻箋,你可有看出哪不對?”郡主突然說話,七儉昏昏欲睡間驚的抬起頭,一臉懵懂的搖頭,可轉念又說:“她一官家小姐夜遊秦淮似有不妥?這一帶三教九流,按說她那樣的人家是該唯恐避之不及的。”
“你識人確實不錯。如你所想,她的反常皆因她是瘋癲之人。她十七歲那年嫁與江南才子洪孟介,半年後就被娘家接回金陵,緣由不得而知。舒府的下人傳她回府後整日瘋言瘋語,時而笑時而哭,舒大人請了各方名醫也醫不好。倒是一年多前,她忽然好轉,不僅好轉,且在唐齋寄賣書畫,書畫作品都屬上乘,士子小姐們爭相收藏,讓她一時名動金陵。
國子監有各小國遣學使在學習我大明文化,而讓舒大人驚奇的是,他家女兒和那幾名遣學使隻打數月交道就能說一口地道的番邦話。自此,這舒鴻箋便在國子監和唐齋出沒,大家都因她有才且知她情緒時而瘋癲,對她做出什麼都不驚奇。舒大人愛女心切,也就放任為之。傳聞她夜間時常來秦淮河久坐,也不知是在看什麼。今日一見,看來她瘋癲不假,有才也不假。”
郡主說完,輕竹遞了茶水讓她潤喉。七儉則久久回味這些話,最終重歎一聲,卻什麼也沒說。隱約能猜到,那舒鴻箋為何如此。正因猜到,這才沉默不語。
第二日七儉帶人去看鋪麵,輕竹則在統籌這一次要做的新衣布料究竟需多少。如今府裏的錢銀都從七儉手裏出,她心中頗有微詞。譬如這做衣裳的事,郡主要做多少件也要列在單子裏給她瞧?這不顛倒了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