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道遠去昆明一事遇郡主身旁幾人一致反對,表麵上看,郡主的事輪不著他們說話,可往深遠看,郡主的前途亦是他們的前途。而郡主也一直明白身邊的人為何跟著她,這事上,她不好明著表態。賭七儉時,他們都前路茫然,生死與共,最壞不過各自潦倒東西,可七儉賭對後,偏得步步小心起來。
七儉如今要用梁道遠,去昆明疏通官府,定是重金在身。這事不旁落他們其中任何一人,而偏偏落在一不知哪裏冒出的道士身上,都不服。
這會夜色漸重,七儉見郡主坐那神遊,時不時問輕竹晚膳的準備情況,便知她無心表態。用人不疑疑人不用這話不能用在這事上,七儉心裏也明白郡主不是在疑她,而是這事在外人看來著實懸了些。
唐家兄弟本意是讓屬下羅雲清或宇文恒去,他們亦明白,在將來,七儉的金銀帝國裏若沒有他們自個的人,那是絕對不行的。
這事僵住,七儉負手歎了一聲搖頭:“你們說怎麼著就怎麼著吧。”出門時抬頭望了一眼天,有細雨在飄,一時心裏堵塞,也懶得接仆人遞來的傘,大步踏著往門外走去。出了門,雨勢猛增,心中略顯悲涼,果然不是自個的就不是自個的,都知她是負氣出門,而郡主未發話,竟無一人追出送傘。
倒也罷了,世道向來如此,早該看透。
往前走了不知多久,聽到嬉笑聲入耳,才覺到了秦淮河畔。此時此地正是燈燭影動、絲竹聲聲的時刻。秋闈快到了,各地的考生此時齊聚金陵,而這秦淮河畔,向來不少文人學子的身影。今日這長春院賓客滿堂,多少是得了這雨勢的恩助。蘇東坡一句“風花競入長春院”倒被他們用得“恰到好處”。
幾日前那一抱,有些亂了心思。自花娘去後,久不和人親近,那一時確有些懵。事後郡主沒說其他,她也自然不能提及。想來也好解釋,她是女子,已是郡主心腹,是最不可能背叛郡主的人,郡主一時軟弱不想被人瞧見,也就是那一抱的由來了。
站在雨裏久久出神也不自知,忽然感覺雨停才抬頭看去,一把雨傘撐在頭頂,再轉頭看去,舒鴻箋正對她笑得溫柔。
“此處我是進不了,公子若想喝酒,斜對門五香酒家倒是個好去處。”舒鴻箋是篤定她會去,說完便已轉身,才抬步,身旁的人果然跟上。
這黑天雨夜,外人看來的孤男寡女在酒樓對飲著實是會招人閑話,這才落座,就有人掩笑指點。七儉覺得不妥,不論對方是否神智不清,她不能欺人。剛站起來要說話,就聽得舒鴻箋說:“閑言碎語哪都有,隨它們去。與公子第二次相見,著實有緣,今日一定要喝一杯。”
就喜歡女子生豪氣,七儉當即就不再推辭。一身水濕,這會正缺烈酒暖身。七儉說喝最烈的,舒鴻箋二話不說同意。兩人備好酒菜,開懷暢飲,談古論今,一時好不痛快。七儉發覺這舒家女公子果然不同一般,她算是自小獵奇看遍各類野記誌異,可她說這些時舒鴻箋全然能對上,還能有不同見解讓她耳目一新。
聊到興處,七儉拿筷子敲桌給唱了小段《琵琶記》,唱完喝彩聲滿堂,她才驚覺自個淚珠滾落得厲害。舒鴻箋遞了錦帕過去輕柔道:“蔡伯喈與趙五娘的故事雖動人,但公子的淚卻是落給心裏那個人,不知鴻箋可有猜錯?”
聽她這麼一說,七儉笑著長歎一聲搖頭:“我沒那好命嘍,我的娘子,再也不會來尋我了。她的琵琶聲,我也隻有夢裏才能聽得到了。唉…今夜這雨可真愁人,讓小姐見笑了。”說話間,唇嫣耳赤,眉間更是一片通紅,已是醉得不輕。舒鴻箋仿若也被觸動了傷心事,蹙眉搖頭,卻不再搭話,隻是又添酒水,頻頻與七儉對飲。
酒樓後邊就是客房,舒鴻箋見七儉醉得不輕,已趴在桌上喃喃胡語,於是招來夥計要了間上房。夥計聽完吩咐笑問:“隻一間?”“多話。買賣不想做直說。”舒鴻箋冷眉冷眼一句,讓夥計連連認錯,趕緊喚來同伴扶人。
他們前腳從後邊下樓,前廳緊接著就來了幾位錦衣華服的貴客。跑堂還沒招呼,就聽得一女子問:“沈七爺在何處?”金陵這地界,七儉已跑熟,要說這酒肆檔口沒聽過沈七爺名號的,可能越來越少。這夥計一聽問沈七爺,又看這仗勢,一時不想惹麻煩,於是搖頭:“不曾見過啊…”
話音未落,手心就得了一錠碎銀,耳旁有輕聲道:“再問一次,想清楚再答。錯了,沒的可不僅是這銀子。”一劍柄頂入他腰間,讓他腿間一哆嗦,趕緊咽了口口水道:“你們剛進來時讓一姑娘扶後邊客房去了。天字一號房。”
沐海棠往客房去時,心中積鬱頗重。這都哪裏學來的壞毛病,不順心就往煙花之地跑,雖說最終不是進了煙花柳巷,可這不還是又被女人給纏上了。還以為是在書房籌辦法,要不是想起來讓人送夜宵,還真不知有這一出。這脾性像極三歲孩童,負了氣就賭氣跑出家門胡亂逛。
門被推開時,舒鴻箋剛給躺床上渾然無知的七儉把外衣脫掉,幾人麵麵相覷,一時都愣住。沐海棠是沒想到女子會是舒鴻箋,舒鴻箋是沒想到,都這時辰了,還能有人來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