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轉身離開,走過拐角後卻看見了雙眼通紅的雲尋光。

年輕堅韌的少女仰起頭,攥著拳期期艾艾道:“父親……我會努力地練習駕駛機甲,會收複失落的第一邊境線,會征戰至蟲族主星,所以能不能、能不能……”

“不能。”

雲尋光未能把話說完,雲棲鶴就否定了她,他輕輕地拍了拍女兒頭頂:“那是我該做的,不是你。”

雲棲鶴看似否定的是雲尋光前麵說出口的那些話,但他真正否定是的什麼,兩人誰都比誰清楚。

那一晚雲尋光沒有睡覺。

她跪在床邊望著舷窗外的宇宙,看那些恒星在豔麗的星雲中誕生,看它們燃燒出驚心動魄的璀璨光芒,她對神明許願,希望她的爸爸和弟弟都能活下來,也看看這美麗與殺機並存的世界。

第二天,她的願望實現了。

然而期盼中的弟弟如她所願降生後,雲尋光卻幾乎再也沒有高興過,哪怕弟弟性格安靜乖巧,從不搗亂吵鬧,可隻要看著他,雲尋光就會很悲傷。

“發色銀化也許是蟲毒伴發症狀……”

“alpha精神力過度活躍不是好事,可能會導致精神異常……”

“等級持續跌落不可避免,隻能等待血清研發製作……”

父親和爸爸有更重要的事要去做,他們很少從邊境戰場回來,雲尋光一個人留在帝都星,反反複複聽醫生說這些話,來來回回守在手術室外,日日夜夜隔著扇小小透明窗戶,探望不肯接觸活人的弟弟。

他看上去不夠自由,不夠快樂,不夠幸福,不夠健康……但他們衣食無缺,或許不該奢求太多。

雲尋光卻把貪心寫在了明麵上——她的機甲駕駛模擬平台化名:浮圓子。

那是湯圓的別稱,寓意著團圓。

所以後來這真的成為了無法再被實現的奢求。

多少次雲尋光站在雲尋嵐病房外時,都想要問一問他:如果生命可以被選擇,你會想來到這個世界嗎?會想成為我們的親人嗎?

可雲尋光始終沒問。

因為這個假設不會成立。

就算成立,雲尋嵐活得那麼痛苦,答案也必然是否定的。

“我絕對不能接受……嵐嵐死在我前麵……你根本不知道……”雲尋光咬緊牙關,一連做了好幾次深呼吸才平複好情緒,“虞沉,二次分化的事,你再好好考慮考慮吧。”

虞沉仍然堅持以雲尋嵐的個人意誌為主:“太子殿下,需要考慮的人不是我。”

“那等嵐嵐醒了,你去問問他吧。”手術結束,雲尋光倏地站起,走上前找埃德蒙醫生談話,“嵐嵐應該很喜歡你,也許他會給你我想要聽見的回答。”

虞沉看見雲尋嵐又躺在一張窄小的白色病床上被推出來。

他眼睛上蓋著紗布,唇色蒼白,身體完全被輕柔的軟被蓋住,頭頂冷調的燈光落下,投映在他白釉似的皮膚上,虞沉都擔心他會被壓成碎片。

而簡聞溪看到雲尋嵐安然無恙地出來了,這才願意起身離開,走前小聲和倪春說:“雲尋嵐醒了要通知我哦。”

倪春點頭:“好的,簡小少爺。”

虞沉則陪著雲尋嵐走到病房門口,一個麵生的醫生攔下他道:“虞沉少校,三殿下短時間內不會蘇醒,您還是先回去休息吧。”

雲尋光擺擺手:“算了,他想守就讓他守吧,我覺得嵐嵐醒來是會願意見到他的。”

於是虞沉得以獲得特權,能進入雲尋嵐的病房坐在他床旁。

當周圍再也沒有別人,僅有自己和雲尋嵐時,虞沉一向挺直寬闊的後背深深彎了下來。

他額頭抵著床沿,像是小狗想蹭主人卻不敢,他將胳膊肘撐在腿麵上,眼睫低低垂下,望著瓷磚折射出的一點微光,聽著細弱卻清晰可聞的呼吸聲,即使沒有親眼看著雲尋嵐臉龐,也終於感覺漂浮懸空的心髒落回了實處。

空氣中有著淺淡的荔枝玫瑰信息素氣味,虞沉猜它大概是從雲尋嵐縫合傷口處溢散出來的,而他嗅著這股信息素,沒有半點要進入易感期的預兆。

“我的‘病’好像好了。”他怔怔牽唇,低聲問,“……你什麼時候能好呢?”

這個問題雲尋嵐哪怕是醒著,也沒有辦法回答虞沉。

夢裏不知身是客。

雲尋嵐甚至都不知道今夕是何夕。

蟲毒加諸於他的苦痛,在高效止痛劑的幫助下,他感受不到一點。

他隻綿綿柔柔地陷在夢境之中,回到了人生最無憂無慮的幾年,那時他年僅十五,還是雲家不諳世事,未經風霜的小少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