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不再倒春寒, 氣候穩定溫暖,她身上一件素雅的長袖收腰連衣裙,早已不是冬日裏的羊絨大衣。
不知道是不是裙子薄了的原因。
她本就不堪一握的腰, 握在掌心, 手感又細了一圈,人抱於臂彎, 能感覺到她的身子比過去都要纖薄。
瘦了。
無形纏住他心髒的線不由收緊一寸。
賀司嶼還沒來得及再感受清晰, 身前的人立定腳跟,隻在他懷裏愣一瞬, 就倏地退了出去。
那是明顯畏怯的反應。
不敢再靠近他, 仿佛碰到他是觸犯天條, 要受到嚴厲的懲治。
懷中久違的溫軟來得突然,空得也突然, 賀司嶼靜寂了下,伸出去的手慢慢抄回褲袋裏:“有事麼?”
他語氣很平和, 沒有溫度, 對她竟是一絲冷冽都沒了, 如同對待無情義的陌生人。
蘇稚杳胸口脹脹的, 再次失去了麵對他的勇氣, 低下頭搖了搖。
他沒再言語,停留兩秒,從她身邊越過。
指紋識別成功後一道開鎖的聲音, 他就要進門,生怕這回錯過再難見到, 蘇稚杳又倉皇地捏住一點他外套的袖子。
賀司嶼保持著理智,胳膊前抬想要扯回袖子,卻不想被她攥得更緊。
“賀司嶼……”
身後的女孩子聲音小小的, 帶著某種想又不敢的試探,喚他名字的尾調習慣□□拖長,幾不可聞的,都拖出了難過和委屈的意味。
這一聲能喚醒很多記憶。
賀司嶼眼睫往下壓了壓,半遮住深黑的眼瞳,僵持片刻,他回過眸。
一對視,蘇稚杳眼裏閃過慌張,忙垂下頭,像一隻困住的小獸。
賀司嶼眉眼微蹙。
拉住他,叫住他,卻不坦然直視他,做出這副可憐柔弱的模樣招他心軟,是又有什麼目的。
察覺到自己逐漸不冷靜,他心頭頓生一股子煩躁,語氣重了幾分:“說話。”
蘇稚杳顫抖了下,怯意讓她的手指一點點鬆開,從他袖子上慢慢落下去。
“還……還你傘。”她艱難地出聲。
牆邊靠著一把黑傘,在她剛剛蹲的位置,賀司嶼掃一眼,看出她的醉翁之意。
他眼底情緒不明,嗓子裏壓出一聲微妙的低笑:“蘇小姐怎麼學不聰明。”
蘇稚杳屏息斂氣地聽著,努力忽略掉他對自己生疏的稱呼。
隨後,麵前響起他寡淡的聲音:“我承認你很漂亮,但釣男人的把戲,隻能玩一次。”
盡管做足心理準備,知道他的態度不可能有多好,但蘇稚杳的心還是突突跳起來。
“我……”蘇稚杳掀了掀唇,意識到如今說任何話都是徒勞,她陷落在難堪之下,哀求聲越來越輕:“你可不可以原諒我?”
她又用這樣的語氣同他講話。
賀司嶼硬朗的下頷微微繃緊,不知是在克製,還是在惱怒。
半晌,他不顯山不露水,定性他們的關係:“蘇小姐言重了,我們之間,還沒到需要用上這個詞的程度。”
蘇稚杳睫毛忽顫,眼神漸漸黯淡下去。
心早就空得不能再空,他再絕情的話,墜落她心上,也擊潰不了更多,隻是反出陣陣酸楚。
該認的錯都認了,他不在乎,她卻還要來煩他,簡直是自取其辱。
“對不起……打擾你了。”
走前,她輕望了下他,眼裏無光無神,但想要看他最後一眼,記住他的樣子。
腦袋垂回去,身形微微一動,正想離開,男人的質問落下來。
“痛快麼?”
蘇稚杳呆住,看向他。
賀司嶼利落的臉看不出表情,隻那雙掩去所有情緒的眼睛,像是融著冰水:“翻來覆去折磨我,痛快麼?”
籠罩在這樣寒冷的目光裏,蘇稚杳臉色忽地一白。
手腕突然被他捉過去,探入西裝外套,手掌壓到他心口的位置。
蘇稚杳人被帶著踉蹌一步到他身前。
仰頭驚愕又茫然地望他,同時感覺到他心髒沉重有力地跳動著,一下一下撞擊在她的掌心。
“摸到了麼?”賀司嶼低頭盯住她的眼,眉宇間難解的情緒愈濃重。
“我的心隻有一顆。”
蘇稚杳怔著。
男人的大手覆到她手背,完全包裹住她,微微用力壓實,心跳的感覺在蘇稚杳手心更清楚。
他抿了抿薄唇,壓抑著漸啞的嗓音:“如果你要開槍,朝這裏。”
賀司嶼深黑的眸子迸出冷光,射到她身上,像要把她關在冰窖裏凍住。
停頓兩秒,他一字一句又沉又緩。
“不要給我留喘息的機會。”
門毫不留情地在她眼前關上,卷起一陣風,冷冷撲麵,她耳邊碎發微動,門外廊廳隨即冷清下來,蕭蕭瑟瑟。
蘇稚杳麵著緊閉的門,手心愣愣懸在半空,仿佛他的心跳還在。
良久,她終於反應過來。
指尖一顫,垂下頭,眨了下幹澀的眼,心裏有針細細密密地鑽著,她突然浮想起那句話——
倘若你的眼睛這樣冷。
有個人的心會結成冰。
她的心好像結冰了,在他最後那一個眼神裏,殘留至今最後一絲的僥幸和希望,也都被冰封住,似乎昭示著,一切都到此結束。
賀司嶼還立在門後。
室內烏黑一片,隻有玄關處的自動感應燈亮著,彌漫的夜色遮掩去了他眼中波瀾。
他不知道自己為什麼要浪費時間站在這裏,門外又沒有動靜,他總不能是在等她敲門。
四周同樣無聲響,隻有二窈蹲在他皮鞋邊,在清冷的環境裏,喵嗚喵嗚地叫,叫得像那姑娘過去的嗚咽聲。
他莫名想起當時,她抱著二窈初到他家,一人一貓都乖乖順順地站在他麵前,她揚著笑,眼睛裏都是狡黠,死皮賴臉地要往他屋裏跑。
——貓貓,可愛嗎?
——它叫窈窈……窈窕的窈。
賀司嶼斂著眼睫,靜思默想了許久。
不知是哪種情緒暫時淹沒了理智,驅使他回過身,手握上門把。
門重新打開,外麵空空蕩蕩,隻有一把黑傘靜靜靠在那裏,她已經走了。
看著空落落的廊廳,賀司嶼麵色微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