嶽或眼睫一眨,掛在睫毛上的水珠便落在林是非肩窩,混合著熱水滑下去:“嗯?” “......我可能要說一些,也許會讓星星難過的話,”林是非低聲征求意見,“星星要聽嗎?”
聞言嶽或有些迷茫,眼底緩緩清明。難過的話?什麼難過的話?
不會是林是非反應過來他們此時挨得太近,已經超過正常好朋友之間的安全距離了吧?
可是他們剛剛還好好的啊。哪怕是現在......林是非也沒有做出遠離嶽或把他推開的舉動,而且手腕挽著很小的幅度,依然在努力。
嶽或神識從不純的曖|昧中短暫抽.離,眉眼微耷,道:“你要說什麼啊?”
“不要皺眉,怎麼我還沒說就不開心了。”林是非唇瓣送上去,勢要撫平嶽或下意識蹙起的眉尖,“那我不說了好不好。”
他道:“我不說了,星星別難過。”
看樣子好像並不是在反思甚至打算宣判他們之間已超越尋常朋友的關係,嶽或覺得應該是自己想錯了。
他穩住心神,道:“沒有不開心。你說吧,我在聽。”
林是非:“真的嗎?”
嶽或:“真的。”
林是非伸手捏了下嶽或的耳垂,喊:“。”
嶽或看他:“嗯。”
沉默須臾,林是非似是組織措辭完畢,輕聲道:“母親——媽媽這個名詞對小孩子來說,永遠都是美好的,她們能夠教會我們很多東西。”
隨著林是非開口說出第一個字,嶽或便在頃刻間知道他要說什麼了。
在嶽或的成長經曆中,沈婉占據的角色非常重要,她是一位母親,是嶽或的媽媽。
也幾乎是嶽或的全世界。
媽媽不開心,嶽或就無法開心,並提心膽吊想她怎麼了,然後再絞盡腦汁地想該如何哄她;
媽媽開心,嶽或也會跟著開心,雖然沈婉從不會跟他分享自己的喜悅。
怪不得林是非會說他要說的話可能會令嶽或難過,並非常小心地征求意見可不可以敘述。
他在很明確地告訴嶽或他對於沈婉來說可有可無......甚至隻是附屬品的事實。
很殘忍,很清醒。
但嶽或並沒有難過。
很奇怪,他最初也以為自己會難受,沈婉給他打電話他也知道對方會說什麼,誰知道真提出來,嶽或的心態卻很平靜。
並且欣然接受。
嶽或應:“我知道。”
“,我不喜歡你的母親,她對你不好......真的,真的很不好。沒有幾個母親會在孩子受到欺負時而選擇無視,她的不管不顧便是在助紂為虐......”林是非擁住嶽或,並沒有再說更多,他不想讓自己看起來像是個挑撥離間的人,他隻是不想再讓星星受到任何傷害,“但她仍然是你的母親,我什麼都不能做,不能對長輩動手。”
“她現在還在打電話,隻要你不接,今天晚上應該是不會消停了......如果星星沒有辦法對她狠心,我可以替星星懟她。”
原來是擔心他還會受到孩子對母親那股由血緣關係織就的依賴掣肘,而再委屈自己。
嶽或莞爾淺笑,以前他是隻有自己,被欺負就被欺負了,不被理解就不被理解了。
但現在他不隻是自己,還有林是非,就算他可以受委屈,林是非也不可以受委屈。
沈婉這次找的肯定不單單是他,肯定還有林是非。
“別擔心,”嶽或說,“我可以。”
林是非抬眸,果然在他的眼睛裏看到了堅定。他放心跟著輕笑,最後道:“如果星星還是狠不下心,可以這樣想——你不是在對媽媽說狠話,而是在對傷害過你的人說狠話。”
嶽或眼睛微酸:“...好。”
與此同時,嶽或倒抽一口冷氣眼睫顫抖,沒穩住身形從流理台上滑下軟倒在林是非懷裏。
等緩過酥麻痙攣,他才又惡狠狠地打了林是非一巴掌:“差點兒給我捏.爆了!”
*
兩個人從浴室出來,沈婉已經打到第20通電話了。
真的是等不到嶽或接聽就絕不放棄。
“星星去接吧。難過要及時告訴我,我會哄星星的。”林是非道,“我去陽台站會兒,不打擾你們講話。”
給嶽或留出空間,也給自己留出冷靜的空間。不然他怕他聽見沈婉的質問會控製不住生氣。
嶽或道:“好。”
林是非獨自去陽台,他看了一眼臥室裏的嶽或已經拿起手機按了接聽。
強行讓自己的視線收回,又強行按捺住想往裏走的雙腿。
他要給星星留出自行解決的空間。
而後,林是非也撥通了一個人的電話。
那邊響了好幾聲才被接起。
“......Lin?”
蘇爾讕大概是看了眼時間,明顯還沒睡醒的嗓音裏帶著滄桑的認命:“這邊才五點,你有沒有一點人性?”
不過不待林是非回答,他的頭腦便自行清醒,正色:“你怎麼了?哪裏不舒服?”
林是非音色冷淡:“我哪裏都不舒服。”
蘇爾讕:“......”
“你的小可愛怎麼了?”蘇爾讕打了個哈欠,那邊響起啪嗒聲響,他打開燈隨口道,“他終於跟你坦白他喜歡上別人,要跟你分道揚鑣了?”
說完根本不給林是非任何反應的機會,他又自顧自接話快得離譜:“對不起我開玩笑的,不要生氣,冷靜。你的小可愛永遠是你的誰也搶不走。”
往常聽見蘇爾讕這種“以毒攻毒”的話,林是非雖然不會真的有太大反應,但也仍然會語氣涼涼地威脅蘇爾讕。
可這次不知道怎麼了,林是非竟然什麼都沒說,隻道:“我覺得星星可能不太好。”
他語氣低沉且正色,任何玩笑的意思都沒有。
聞言,蘇爾讕也瞬收玩笑的心思,徹底清醒:“怎麼?你簡單跟我說說。”
林是非已經跟蘇爾讕打了七年交道,大大小小的會麵,與不低於半小時的電話交流加起來都有幾十次。這次真正確定譚諶與陳譚淵他們都是怎麼對待嶽或的之後,心理狀況始終不健康的林是非便精準地覺得,嶽或應該會不太好。
林是非沒說太多,這是星星的隱私,而且他也不願意讓別人知道太多嶽或這個人。而蘇爾讕也不需要他說太多,他是個成熟的心理醫生,會自行判斷。
簡單聽完後,蘇爾讕語氣說不上好,道:“Lin,那你要注意下,他可能會有抑鬱傾向。”
林是非深深蹙眉。
蘇爾讕道:“自小便嚴重缺愛的孩子會造成情感缺失,敏感多疑。”
“他有沒有很難抵擋別人對他好的時候?對幼時童年正常的孩子還說,別人的好對他來講興許隻是一次平常的交流。但對很缺愛的孩子來說,他第一反應可能會害怕,害怕得到又失去,那會是更大的打擊,但緩過這個勁後就是他極度的珍惜,最後還會形成嚴重的依賴行為。”
嶽或很依賴林是非,他經常會對林是非表達“你怎麼對我那麼好”這種話。
而且身為校霸誰都管不住的嶽或,林是非就能管得了他。
林是非微闔眸:“嗯。”
蘇爾讕:“但其實他又很難建立信任感,一個人在長時間被忽視、冷暴力和不認同的種種負麵情緒下,說的大點,人類這個生物對他來說都已經是不友好的了,所以也許你會看見他和別人關係還不錯的畫麵,可其實他心裏根本就沒有產生信任。”
嶽或和班上同學關係都還能過得去,但林是非回來之前,他沒有同桌,沒有室友。
這其中有別人害怕校霸揍人而不敢接近的原因,但更有嶽或根本不願意有同伴的原因。
林是非捏著手機的力度在微微收緊:“嗯。”
蘇爾讕道:“等他一旦確定誰能夠信任,就會特別依賴這個人,心理學上可以把這個叫做過度依賴。”
“他的情感跟常人相比明顯要缺失掉一部分,比如不缺愛的孩子能夠自信,他就不行,並且會時常陷入自我懷疑,覺得自己這裏不好那裏也不好。而在他得到‘愛’之後,缺失掉的那部分情感就會被這份‘愛’填補,他回應給你的在乎也就會明顯要比常人更濃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