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社會大亂之前，必有三前兆：“無論何事，均黑白不分。善良的人，越來越謙虛客氣；無用之人，越來越猖狂胡為。問題到了嚴重的程度之後，凡事皆被合理化，一切均被默認，不痛不癢，莫名其妙地虛應一番。
回到書房，在喝了三盞釅茶之後，王明堂示意管家備好筆墨紙硯，開始口授給張李趙三位族長的信。世兄如唔：年來疏於問候，本擬三月初三日聚會時暢談，奈何近日心緒煩亂。年前舍弟自南方軍中來信，言東鄰蠢蠢欲動。二兒自學堂放假，亦言黨爭尚無消弭之象。上元日雪未打燈而春雷三動，惕然心驚；連日風氣高燥，細民釋襖衣褐。今日家廟又見宅神，喜懼俱至。昔日蒼鷹擊殿、長虹貫日，則每有非常之事。故略備薄酩，恭請明日辰時之關帝廟，以解愚鈍。愚弟某叩。王致遠複述了信的內容後，王明堂吩咐道：再謄抄兩份，午時前親送張李趙宅。
每年三月初三日，是青陽鎮四大家族族長聚會的日子。由於多年聯姻，四大家族親戚套親戚，大體保持者輩分不亂。由於在挺進青陽鎮劃分公田耕種和居住範圍時四家曾歃血為盟，患難與共，不得傾軋，因而四家族長的命運似乎連在了一起：凡是有一位族長不幸棄世，另外三位族長在一年內也會相繼遭逢意外，如同魔咒，若天不假年，一位族長因年邁辭世，另外三家族長也會讓位做甩手掌櫃。所以，曆代四位族長的關係非常友好，一輩連著一輩傳承著和睦友愛。由於同氣連枝的緣故，每次聚會都是談笑晏晏，扶醉而歸的。如果說有意外的話，提前聚會大概有兩次。
一次是王明堂剛剛主事，北崗趙家發出柬帖，邀請於八月初八議事。緣起是當年九天玄女娘娘誕辰廟會，趙家的後生一下子帶回來五十餘名女子，而其他三家經提醒也忽然發現族中也多了十幾二十幾個相同來路的女子。幾位族長也曾經多次樂此不疲地參加過直隸、三晉交界處的深山廟會。這個廟會之所以香火鼎盛，在於男女無論婚否均可自由約會，甚至有些盼望傳宗接代心切而女人又久不開懷者，還會盛饌款待年輕俊美的後生。於是旬日之間，桑間濮上之情、野合私奔之舉，在“送子娘娘”的庇佑下上演，且不會受到法律的約束和道德的譴責。參加廟會的善男信女可以朝三暮四，可以朝秦暮楚，一切都懷著虔敬的宗教信仰和俗世的終極追求，在娛神和自娛中完成神聖與莊重。廟會結束以後，便各自西東，了無牽掛。當然，其中也不乏鍾情癡愛之人，又不能談婚論嫁，就隻好年年在廟會之時相會，有的還幸運地將上年****的果實帶回。這種類似走婚的習俗，相傳源自古中山國的先民，在環境惡劣、強敵環伺的山中生活並三次走出大山而複國，恐也與此有關。這種不問出身、不愛錢財的習俗代代相傳，世世相繼，在思想保守的山區確實是一種奇跡。此外，還可以起到敦人倫、淳風俗、延宗祧的作用，是以官府也聽而不禁。
與往常年不同的舉動，一下子讓族內的主事人不安，一者擔心壞了廟會的規矩，不再被允許“趕會”；一者擔心這些外路人是否有不可測的預謀，危及青陽鎮的安穩，盡管此時的青陽鎮並不太平。經過在各家祠堂裏的三推六問，祖先的威嚴、家族的責任，使這些已事實上成為族人的外路人很快坦白了來路－－－－她們是活躍於京津“扶清滅洋”的紅燈照。在洋人的槍炮和朝廷的出賣剿殺下的幸存者，又恢複到“反清複明”的老路上。其理想和這些明代移民的後裔大體是一致的。同時，居住在西山外長溝的原住民，破天荒地派人為她們講情，要求得到善待。幾百年相安無事的屯民和原住民的關係，必須得到尊重和加強。在公議以後，四大族人分別開祠堂正式接納了這些外路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