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應該笑著說要是再讓他去醫院就幹脆一木倉崩掉自己的腦袋,反正都是去醫院不如一口氣去太平間這種話嗎?
安室透感到了濃厚的違和感。
他的指關節緩緩轉動,握入掌心。
他從來就沒有搞懂過伊澤,也對他曾經經曆過的一切毫不知情。於是,當伊澤談起自己的家人的時候,他不可避免地吃了一驚。
“……我需要一份能夠養家的工作,然後搬出去。”伊澤脫下手套,將圍裙鬆掉的係帶綁好,“我的妹妹要搬來跟我一起住了哦,跟你們這樣臭烘烘的男人住在一起像什麼樣子嘛。”
伊澤穿著鬆鬆垮垮的襯衫,卷起半邊袖子,露出青筋分明的手腕。他和諸伏景光差不多高,隻是太瘦了,纖細得仿佛一陣風就能把人吹跑似的。他的脖子上掛著粉色的圍裙,眼神認真,仿佛從鍋裏那堆金黃色的肉餅中看到了渴望的東西。
太可笑了——遊走在黑暗邊緣的人說自己還有親人在世。
“妹妹?”諸伏景光失聲。
“嗯,對哦。我今天剛剛在醫院裏看到她了。我們剛剛相認哦,但是她好像不記得我了。所以我下次可以一個人去醫院,你們不許跟上來。”
聽上去伊澤仿佛在編故事。
可能會存在這樣完美的故事嗎?
伊澤抽出卡在後腰的伯br萊塔,握在手心把玩,一字一句地說:“不準告訴琴酒,也不許跟別人說。不然我會生氣的哦。”
他思索片刻,覺得這樣的威脅還不夠致命,“我知道波本工作的那家店,也見過蘇格蘭同事的照片。別拿我的話當空氣,你們知道後果的吧?”
伊澤吹了聲口哨:“我還沒傻到覺得拿合照當壁紙的人真的一心想當殺手。”
他洋洋得意地炫耀著自己發現的漏洞,企圖能夠憑借這個不堪一擊的破口強迫麵前的兩人滿足他的需求。
這個家夥的直覺總是該死的靈敏。
安室透閉了閉眼,“你得清楚,這是在我們的地盤。”
“我清楚呀。波、本。”他故意在安室透的代號中間停頓了一下,“所以幫我找房子吧,還要教我做飯和打掃家務,但是要是能幫忙找到保姆就更好了。我需要工作,沒什麼時間應付家務。誒——這樣想的話裝潢什麼也可以思考一下了呢。女孩子喜歡什麼樣子的房間呢?”
伊澤亢奮得有些不可思議,一個接一個的問題拋出,吵得安室透頭疼。
諸伏景光用一種難以言喻的表情對著伊澤:“所以,你現在有多少錢?”
錢?
伊澤緩緩歪頭,茫然地回望諸伏景光。
“有多少錢。”伊澤跟著複述了一遍,手往兜裏伸去,掏出了幾枚硬幣,還是早上諸伏景光塞給他的零錢。
“這麼點錢是買不了房子的啊。”安室透深吸一口氣,殘忍地公布真相,“還是找個天橋住下切合實際一點。”
伊澤一下子變得低落了,手指情不自禁地抵在了齒尖。
“不行不行不行不行……”
“不行。”
他要成為一個好哥哥。
一個好哥哥必須要擁有很多很多的愛,和想做什麼就做什麼的資本,絕對不可以是一個隻有幾塊錢的窮光蛋。
他會給奈奈最好的東西。
伊澤沒有錢,但是鬼毒是有的。
諸伏景光將一張卡遞給伊澤。他從來沒有想過這張工資卡會以這樣滑稽可笑的方式重新回到主人手中。
伊澤的手指摩挲上麵已經變得有點模糊的數字,凸點在指腹上留下柔軟的凹陷。他總算鬆了一口氣,繃帶上留下了小小的齒印,沒有被他咬破。
安室透和諸伏景光對視一眼,紛紛看到了彼此眼中的凝重。
現在的狀況對於伊澤來說可能並不是好事,恰恰相反,他的情況更加糟糕了。他仿佛將全部的希望全都灌注在那個他們連名字都沒有聽說過的“妹妹”身上,帶著必須要和妹妹一起開始新生活的決心,強行將自己調整成了普通人的狀態。
可要是妹妹是假的呢——?
伊澤絕對會像一堆拚湊起來卻絕對不能運轉的零件一樣崩潰的。
但現在,兩人默契地沒有提及這個話題。
相處之下,他們也明白了一點伊澤的做事邏輯。他相信的事情絕對不能忤逆,否則會讓他陷入更加盲目的死胡同。
安室透:“房子我會托人想辦法,你有什麼要求嗎?”
“陽光。”伊澤望著窗外,“我們需要很多很多的陽光。”
“還要有風,吹著會很舒服。”
“大小呢?”
“小一點。”伊澤說,“太大的房子她會覺得孤獨。還有不能離馬路太近,太多人會很吵鬧。”
諸伏景光突然想起了一件事:“對了,剛才機車的失主找到我了,說想要見一麵再商議賠償。”他轉向伊澤,“我不會替你出麵的。”
這件事本來就是伊澤做得不對。
在安室透願意滿足伊澤的需求的前提之下,伊澤柔順得過分:“好,我會去。”
諸伏景光擔憂:“你……不會跟他打起來吧?”
“我會向他道歉。”伊澤拚命點頭,小學生一樣撒嬌:“相信我嘛~”
安室透將手機塞回口袋:“記住你說的。”
金發青年眼下有一圈青黑,他打了個哈欠,灰紫色的眼瞳沁出幾滴淚珠。他是能熬夜,但不是完全不需要睡眠。安室透的作息很規律,為了搞清伊澤的來曆,他特地花了一晚上的功夫去組織的信息庫裏翻了點東西。
伊澤的名字出現在了組織新研製的監控係統上,通過操控嵌入人體皮膚的芯片從而實現控製名單上的人員的生死,並以此要挾他們為組織辦事。與其說是組織比較低級的成員,不如說是組織用完就能扔掉的小白鼠。
難怪朗姆直接用“伊澤”來代指他本身,已經沒有幫忙掩飾本命的必要了。
安室透有些憂慮。
他和諸伏景光會幫助伊澤,大多數因為當時對方確實替他們隱瞞了身份,最後落得屍骨無存的下場也有他們的因素在。
所以當再次遇見他的時候,他和諸伏景光都不約而同抱著一份愧疚將伊澤鎖在家裏。這是避免他做出更加危險事情的防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