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說的沒錯,我下跪,的確是改變不了任何事。可是……事到如今這種田地,這是我唯一能做的了……”
“我知道自己罪孽深重,這輩子是洗不清了。”
“我也知道你們恨我……更不敢奢求原諒。”
“文珊是我閨女,她最了解我,常掛在嘴邊的一句話就是說我是一自私自利的鱷魚,嗬嗬……”
“以前,我每次聽到,都會暴跳如雷。自從生病之後,我癱在床上沒事就琢磨這句話。你猜怎麼著?越是琢磨就越覺得貼切……”
他自嘲得笑笑,扁塌凹陷的眼眶裏,像是枯泉裏攢了兩汪渾濁的雨水:“我正是太自私了,為了自己心安,這才讓裴燃去查你的身世。”
“我不是想求你們原諒,我隻是想獨自心安。我可以背著我滿身罪孽走,但是不想心懷遺憾……我就是這麼一個自私自利的牲口,才不會在乎旁人的感受!”
“可是啊……我自己心裏知道,這一輩子,最對不起兩個人。一個是你,一個就是我的女兒文珊。”
“我不求你們原諒,不求……”
裴老頭連忙擺手,一再強調:“我真的一點都不求……”
“那你跟條狗一樣跪在地上算什麼?”裴家姑媽咬牙切齒。
自從跟那個男人的愛情被父親拆個七零八碎之後,父女兩人之間都再也沒有過一次正常的對話。
每一次碰麵,都像是在羅馬鬥獸場。
不把對方撕個遍體鱗傷,血流如注,都不足以解心頭之恨。
她恨是真的恨!
可看到這老不死的跟一堆爛柴似的跪倒在兒孫膝下,哀求乞憐,她不光恨,還心酸。
裴老頭目光轉向女兒,氣息明顯弱了下來:“我……我隻是想讓這娃娃明白一件事,咳咳咳咳……”
“所有一切都是……都是我一個人造的孽。跟你沒有關係……是我……是我鬼迷心竅,咳咳咳咳……”
“我知道,我做下的業障啊……隻能到……到閻王爺爺哪邊領罪去了,咳咳咳,咳咳咳……”
裴老頭力氣耗盡,嗆咳連連,好像恨不能把肺一起咳出來。
管家揪心,矮身攙著他,眼圈都紅了。
裴老頭咳得滿嘴血沫子,他強忍著咽了下去,猛吸了幾口氧氣,強打起精神伸手拉上了何田田的褲腳:“孩子,你媽這些年被我騙得苦啊,她不容易……這輩子做我的閨女是她劫數。我求你,別……別恨她,她無辜啊!”
“姍啊~”
裴老頭也拉上了裴家姑媽衣角,意識彌留之際,邊磕頭邊喃喃祈求:“如果有來世,我一定托生到你們門下,為奴為犬,當牛做馬也要贖罪,咳咳咳咳……”
……
三日後,裴家老爺子病故。
走的時候,眼睛是睜得大大的,嘴巴也是大張著的。
死不瞑目!
最後的目光落在女兒裴文珊身上,他有太多太多虧欠和悔恨了,他想說予她聽,想要彌補,可已經沒有機會了。
他一直在等何田田和裴家姑媽握手言和,但始終沒能等到。
他不配!
遺憾啊,不甘啊,還想再盡一份力啊……可真得沒有辦法了。
裴文珊盯著咽氣的父親,眼眸深處裏有些東西碎成了細小的粉末,消失了。
麵對至親離世,她冷漠,麻木,神色裏不帶一絲悲痛。
所有人都知道,她恨死了這個老東西。
父親離開,與她而言從某種意義上說,也算是種解脫吧!
在所有人的注視下,裴文珊緩步到了床前,她凝視著早已沒了氣息的父親。
她從沒想過他那雙眯縫眼可以掙得這麼大。
放大的瞳孔像是一個魚眼鏡頭,裏麵好像正在放映著一場電影。
一幕幕,一幀幀都是她兒時跟父親親昵到不能再親昵的互動。
她趴在老爸懷裏,拔他胡子。
她騎在老爸脖子上,揪著老爸雙手“開飛機”。
她們一起縫洋娃娃,老爸的針線活兒好到家裏的女傭瞧了都五體投地。
她還給他塗指甲,畫口紅,綁小辮……
五歲之前,外界很少能有機會見到她雙腳著地,因為她是長在爸爸的手臂上的,他永遠把她抱在懷裏,似乎,她是他此生最大的成就。
所有人都知道,她是爸爸的掌上明珠。
所有人都知道,她老爸是出了名的女兒奴。
所有人都知道,他愛她……
可不知道從什麼時候起,爸爸對她的愛成了桎梏,枷鎖,鐮刀……他的固執,強勢,專橫毀了她的一生!
好恨啊!
恨人生不能從新來過。
下輩子,我不用你為奴為犬,當牛做馬。
裴家姑媽抬手,緩緩攏上了父親大“睜”的眼眸,父女緣分就止於此吧,我們永生永世都要再見了。